华沙外围的巷战,如同一个永无止境的、用钢铁和血肉浇筑的迷宫。我们“艾玛2”车组,在失去了奥托之后,像一头受伤但仍未放弃撕咬的困兽,在断壁残垣间艰难地推进。我被迫适应着同时扮演车长和炮手的角色,精神如同绷紧到极致的弓弦,每一秒都可能断裂。威廉的驾驶则更加谨慎,每一次转向,每一次停顿,都带着对潜在威胁的极致警惕,以及对我这蹩脚“兼职炮手”的无声体谅。
我们正配合着掷弹兵,试图肃清一条通往某个疑似波兰军队指挥所的大型建筑群的街道。战斗呈胶着状态,波兰守军利用熟悉的地形,进行着顽强的迟滞作战。子弹从四面八方射来,不时有手榴弹在坦克附近爆炸,震得“艾玛2”微微晃动。
就在我们刚刚用机枪压制住一处街垒后的火力点,准备向前移动时,灾难在我们侧翼发生了。
与我们并行推进、相隔大约三十米的是连里的另一辆二号坦克,呼号“铁砧三号”。它正试图绕过一堆被炸毁的电车残骸,将炮口对准一栋可能有狙击手的楼房。
突然,从旁边一栋半塌的公寓楼底层,一个我们之前未曾发现的隐蔽射击孔里,喷射出了一道细长而致命的火焰——不是机枪,是火焰喷射器!
粘稠的、燃烧着的凝固汽油像一条恶毒的火蛇,瞬间扑向了“铁砧三号”相对脆弱的车体侧面和履带部位!炽热的火焰猛地附着在钢铁上,疯狂地燃烧起来,发出噼里啪啦的可怕声响!
“铁砧三号中弹!火焰喷射器!” 我几乎是本能地对着无线电嘶吼,心脏骤停了一瞬。
透过望远镜,我能清晰地看到那恐怖的一幕:“铁砧三号”的半个车身瞬间被橘红色的烈焰吞没,浓密的黑烟滚滚升起,仿佛一个移动的火葬场。坦克内部的乘员……我不敢想象他们此刻正在经历怎样的地狱。
“救命!我们着火了!舱内温度在升高!” 无线电里传来“铁砧三号”车长声嘶力竭、充满恐惧和痛苦的呼救声,伴随着背景里模糊的咳嗽和拍打声。
没有片刻犹豫!
“威廉!靠过去!右前方,‘铁砧三号’旁边!”我大吼道,同时猛地推开指挥塔舱盖,灼热而呛人的空气瞬间涌入。
“明白!”威廉的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一丝迟疑。他猛地一推操纵杆,“艾玛2”发出一声低吼,不顾可能存在的其他威胁,强行碾过瓦砾,冲向那团燃烧的钢铁。
我们都知道,坦克内部一旦起火,后果不堪设想。燃油、弹药……任何一样被点燃,都意味着瞬间的毁灭。必须争分夺秒!
“艾玛2”以一个粗暴的姿态,猛地刹停在“铁砧三号”旁边,车身几乎与之相贴。热浪扑面而来,烤得我脸颊发烫。
“灭火器!快!” 我对着驾驶舱喊道,同时自己也抓起了固定在指挥塔旁的一个手持灭火器。威廉也从他的驾驶舱侧壁取下了灭火器,敏捷地爬了出来。
我们跳下坦克,脚踩在滚烫的地面上。燃烧的“铁砧三号”散发出惊人的热量,火焰舔舐着装甲,发出嘶嘶的声音。浓烟熏得我们睁不开眼,剧烈地咳嗽起来。
“先扑灭发动机舱和履带上的火!防止引爆燃油!” 我对着威廉喊道,同时将灭火器的喷管对准“铁砧三号”引擎盖附近最猛烈的火焰,用力压下阀门!
白色的灭火剂如同一条雪龙,喷涌而出,与狂暴的火焰撞击在一起,发出“嗤嗤”的声响,腾起大片白色的烟雾。威廉也在我旁边,用他手中的灭火器,集中喷射附着在诱导轮和履带上的凝固汽油。
我们必须靠近,再靠近!炙烤感几乎让人无法呼吸,作战服似乎都要被点着。但我们不能退!无线电里,“铁砧三号”车长的呼救声已经变成了痛苦的呻吟和剧烈的咳嗽,时间不多了!
“瞄准火焰根部!节省灭火剂!” 我一边喷射,一边对威廉喊道。我们的动作必须快,必须准!
就在这时,伴随我们行动的几名掷弹兵也冒着枪林弹雨冲了过来,他们有的用步枪和冲锋枪向那栋喷射火焰的公寓楼窗口进行压制射击,有的也拿出了随身携带的小型灭火器,加入了灭火的行列。
多管齐下,疯狂燃烧的火焰终于开始呈现出被控制的迹象。引擎舱附近的明火首先被扑灭,只剩下缕缕黑烟。履带上的凝固汽油也被大量白色的灭火剂覆盖,火势减弱。
但最关键的,是车内!
“打开舱盖!快打开舱盖!”我拍打着“铁砧三号”滚烫的指挥塔舱盖,对着里面大喊。
里面传来一阵摸索和咳嗽声,随后,舱盖被从内部猛地推开!浓烟和热浪瞬间涌出!首先爬出来的是车长,他的脸上和手上都有灼伤的痕迹,作战服冒着青烟,剧烈地喘息着。接着是驾驶员和装填手,他们的情况更糟,似乎吸入了不少烟雾,意识都有些模糊。
我们和掷弹兵一起,奋力将他们从炼狱般的坦克里拖了出来,转移到相对安全的“艾玛2”车体后方。医护兵立刻上前进行紧急处理。
我看着瘫倒在地、惊魂未定、痛苦呻吟的“铁砧三号”车组成员,又看了看旁边那辆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部分装甲甚至因高温而变形的坦克残骸,心中充满了后怕和一种虚脱般的疲惫。我们刚刚从死神手里,抢回了三条命。
威廉站在我身边,他古铜色的脸上沾满了灭火剂的白色粉末和黑色的烟灰,汗水在上面冲出一道道沟壑。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看着那辆还在冒烟的残骸,眼神深处,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以及对战争这头火焰巨兽更深的认知。
我们刚刚目睹并参与了一场钢铁的“烈焰之舞”。这舞蹈,以生命为赌注,以勇气为步伐,其背景音乐,是燃烧的爆裂声、伤者的呻吟和依旧不绝于耳的枪炮声。
“艾玛2”的车身上,也沾染了灭火剂的白色痕迹和火焰炙烤的黑色污迹,如同新的勋章,记录着这场突如其来的救援。我们没有时间庆祝,甚至没有时间过多地安抚获救的同伴。远处的波兰狙击手依旧在开火,新的威胁无处不在。
“检查装备,补充灭火器。”我沙哑地对威廉说道,声音因吸入烟尘而干涩疼痛。
我们默默地回到各自的岗位。车内,似乎还残留着一丝火焰的焦糊味和灭火剂的化学气味。这场与火焰的搏斗,再次深刻地提醒我们,在这座燃烧的城市里,死亡的方式多种多样,而生存,往往取决于瞬间的抉择和同伴之间不计代价的援助。
“艾玛2”再次启动,载着我们和刚刚经历的生死时速,继续驶向华沙深处那未知的、注定更加血腥的战场。只是,我们心中对“战斗”的理解,又增添了一层沉重而滚烫的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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