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五不是在那住的吗？你直接去就行了。”
奶奶的声音带着一丝困惑，她微微歪着头，银白的发丝在昏黄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晕。
她望着林舟，眼神里满是不解，仿佛在看一个突然变得陌生的小孙子。
她记得很清楚，林舟的爸爸前些日子刚从外地回来，顺道就住进了火车站那套房子里。
这事她亲口听大姑父提过，也亲眼见过小五拎着行李从楼道里走过。
怎么舟舟会不知道？
林舟闻言整个人猛地一怔，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敲了一下后脑勺，整个人从刚才那股坚定的情绪里骤然抽离出来。
他愣在原地，手指还搭在沙发扶手上，指尖微微蜷起，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几秒钟的沉默里，他迅速把事情理了一遍。
大姑父骗了他。
不是恶意的欺骗，而是一种带着长辈式狡黠的善意安排。
大姑父知道他性子倔，也知道他一旦知道父亲在那套房子里，八成会扭头就走连门都不进。
所以干脆编了个谎，说钥匙在爷爷奶奶这儿，让他必须先来一趟。
林舟心里苦笑了一下，随即又释然了。
算了，无所谓。
反正他本来也打算先来看爷爷奶奶的，只是没想到中间还绕了这么一道弯。
大姑父了解他，比他自己还了解。
如果直接告诉他“你爸在火车站那套房子里”，他大概率会直接打车过去连个弯都不拐，更别说在这儿坐上半天听奶奶絮叨，被爷爷拍着膝盖叮嘱别太累。
可现在，他坐下了，也听了，心里那点因为去年春节闹得不欢而散而结下的冰似乎也悄悄化开了一角。
他站起身，动作利落，语气平静：
“那我先走了，爷爷奶奶，再晚就赶不上末班车了。”
话音刚落，大姑刚从厨房探出头，手里还拿着锅铲，脸上带着一丝犹豫，似乎想开口挽留：
“舟舟，要不……吃了饭再走？”
可话说到一半，她听见末班车三个字，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她叹了口气，默默退回厨房，锅铲轻轻搁在灶台上，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
屋子里安静了一瞬。
就在这时，奶奶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又藏着满满的不舍：
“舟舟，那你明天还来不？”
林舟的脚步顿住了。
他站在门口，一只手已经搭在了冰凉的门把手上。
那扇门老旧，漆面斑驳，锁芯也有些生锈，转动时会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
他没有立刻回头，只是微微侧过脸，目光越过肩头，看向沙发上的两位老人。
爷爷依旧沉默，只是那双布满老茧的手轻轻放在膝盖上，眼神却紧紧锁在他身上，浑浊却坚定，仿佛在无声地挽留。
奶奶则坐直了身子，双手交叠放在腿上，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眼底那点光亮得几乎要溢出来，却又怕显得太急切，努力克制着不让声音发颤。
林舟的心狠狠地揪了一下。
他差一点就要脱口而出答应下来，可话到嘴边又被理智硬生生咽了回去。
不行。
明天他不能来。
他得想办法去四叔家，去街坊邻居家，甚至去堂哥林叔濠的新房附近转转，打听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爷爷奶奶被赶出来，绝不是一句脾气不合就能解释的。
背后一定有事，而且是大事。
他不能把时间浪费在温情脉脉的团聚里，他得行动。
于是他扯出一个轻松的笑，语气随意得像是随口一提：
“后天来看你们，明天我要去找同学玩。”
这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觉得假得离谱。
他在老家哪有什么同学？
初中毕业后他就去了郑城，高中大学都在外地，朋友圈早就断得干干净净。
可他只能这么说，总不能说“明天我要去查你亲孙子干的混账事”吧？
爷爷奶奶没拆穿他，只是轻轻哦了一声，眼神里的光暗了一瞬，又迅速被掩饰过去。
林舟不敢再看，迅速转回身，拧动门把手——
“咔哒。”
没开。
他又用力拧了一下，门锁纹丝不动，只发出一声沉闷的金属摩擦声。
他皱了皱眉，低头仔细看那把老式旋钮锁。
锁芯内部结构复杂，外面还套着一个锈迹斑斑的金属罩，根本看不出开关方向。
他试着往左拧，纹丝不动；
往右拧，依旧死死卡住。
他有点懵。
这门……怎么开？
他从小在这栋楼长大，可自从十五岁去了郑城，就再也没回来住过。
这种老式旋钮锁，他压根没用过。
他站在门口，手还搭在门把手上，有点尴尬又有点无奈。
身后是两位眼巴巴望着他的老人，他总不能说我打不开门然后灰溜溜地坐回去吧？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
“大姑，这门咋开啊？”
厨房里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大姑很快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抹布，一边擦手一边笑：
“哎哟，你这孩子，连门都不会开了？”
她走到门前，熟练地握住门把手下方那个小小的金属旋钮，轻轻往右一拧——
“咔哒。”
门锁应声弹开。
“这锁得先拧开，再推。”
大姑笑着解释，语气里带着一点长辈对晚辈的宠溺和无奈。
林舟脸上微微一热，心里却有点恍惚。
他推开门，夜风立刻灌了进来，带着初秋的凉意和远处街市的喧嚣。
站在门槛上，林舟背对着屋内温暖的灯光，身影被拉得很长。
“走了啊。”
他轻声说，没敢回头。
“路上小心！”
奶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哽咽。
林舟点点头，抬脚迈出门槛，轻轻带上了门。
“咔哒。”
门锁再次合上，将屋内的温暖与屋外的凉意彻底隔开。
他站在楼道里，没有立刻下楼，而是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深深吸了一口气。
夜风吹乱了他的额发，也吹散了他心头那点柔软的动摇。
明天他要去查清楚。
查清楚林叔濠到底干了什么，查清楚那笔拆迁款到底去了哪里，查清楚为什么一个亲孙子，能狠心把养育自己几十年的爷爷奶奶赶出家门。
他不能让爷爷奶奶一辈子的辛苦，最后换来一个无家可归的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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