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点半,西墙前。
岩不语站在那道裂缝旁边,手里握着一柄崭新的鹤嘴锄——那是张野今早特意从铁匠铺买来送给他的,虽然不是游戏里的高级装备,但钢口不错,握柄也顺手。
他身后,站着赵铁柱和挑选出来的八个汉子。都是公会里体力最好的战斗职业或生活玩家,个个膀大腰圆,手里或拎着大锤,或扛着撬棍,或提着麻绳。
更远处,其他成员已经各就各位:清理后院的继续清理,准备工具的检查工具,后勤组在临时搭起的灶台边烧水煮饭——林小雨贡献了一批能补充体力的草药,加在粥里,热气腾腾的香气弥漫开来。
整个驻地第一次有了工地的喧嚣感。
岩不语没急着动手。
他先绕着西墙走了一圈,每一步都走得很慢,眼睛盯着墙体的每一处细节。偶尔蹲下身,用手指抠抠墙根的土,或把耳朵贴在墙上,用手轻轻敲击,听声音。
赵铁柱忍不住了:“周工,咱直接开砸不行吗?这墙都裂成这样了。”
“不行。”岩不语头也不回,“得先确定怎么砸。”
“砸墙还有讲究?”
“有。”岩不语直起身,指着裂缝最宽处,“看到没?裂缝从这里开始,斜向下延伸到墙根。说明受力点在这里,墙体内倾的主要原因是这边地基下沉得更多。”
他走到另一侧:“这边相对完好,如果直接砸,可能导致整面墙向这边倒,砸到后面的厢房。”
赵铁柱挠挠头:“那咋办?”
“先拆上面,再拆下面。从上往下,一层层卸力。”岩不语说,“而且要先做临时支撑,防止意外。”
他转身,看向那八个汉子:“分成两组。第一组,去找十根结实的木料,三米长,碗口粗,做支撑用。第二组,准备接砖——拆下来的砖要尽量完整,能用的留着,以后砌墙用。”
“得嘞!”赵铁柱立刻指挥起来,“你、你、你,跟我去找木头!剩下的,准备接砖!”
人群分头行动。
岩不语则从背包里取出炭笔——那是他自己用柳枝烧制的,比系统商店的便宜。他在墙上画线:从哪里开始拆,拆到什么位置,支撑点设在哪里。
线条笔直,位置精准。
张野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赤脚站在他身后,安静地看着。他没打扰,只是观察。看着岩不语专注的侧脸,看着他画线时稳如磐石的手,看着他那双因为熬夜而布满血丝但此刻异常清亮的眼睛。
“会长。”岩不语画完最后一笔,才发现张野,“有事?”
“来看看。”张野说,“需要我做什么?”
岩不语想了想:“你赤脚能感知地下,对吧?”
“能。”
“那等会儿拆到地基时,你帮我看看地基下面的情况。裂缝到底是因为地基下沉,还是因为地下有空洞或者软土层。”
“好。”
这时赵铁柱扛着第一根木料回来了。那是从后院清理出来的旧房梁,虽然旧,但木质坚硬,长度也够。
“放哪儿?”赵铁柱喘着粗气问。
岩不语指着墙上画的一个叉:“这里,斜顶在墙上,角度大概六十度。底部要挖个浅坑固定,防止滑动。”
赵铁柱照做。
接着是第二根、第三根……十根支撑木料一一就位,像十根粗壮的骨头,斜撑在那面摇摇欲坠的墙上。
岩不语挨个检查角度、固定情况,不时调整。动作熟练,像做过千百遍。
“可以了。”他最后确认一遍,退后几步,看向准备接砖的那组人,“你们站远点,但要在砖掉下来的范围里。接不住没关系,别被砸到。”
他又看向赵铁柱那组:“拆的时候,先从上面这块开始。”
他指了指墙上画的一个圆圈:“用撬棍,别用锤。慢慢撬,感觉砖松动了就停,用手抽出来。”
“明白!”赵铁柱搓搓手,第一个上前。
他接过同伴递来的撬棍,前端卡进砖缝——那是岩不语特意选的,一块已经明显松动的砖。赵铁柱深吸一口气,双臂肌肉隆起,缓缓发力。
嘎吱——
砖块与墙体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岩不语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右手不自觉握紧了鹤嘴锄——这是他设计的拆除方案,如果出问题,责任在他。
但砖块顺利地被撬松了。
赵铁柱丢掉撬棍,双手抓住砖块边缘,小心翼翼地往外抽。砖块一寸寸脱离墙体,带下簌簌的尘土。
终于,整块砖被完整取出。
那是一块普通的青砖,因为年代久远,表面已经风化剥落,但整体还算完整。
赵铁柱捧着砖,像捧着什么宝贝,转身看向岩不语:“周工,这砖……还能用不?”
岩不语上前,接过砖,仔细看了看,又用手指敲了敲。
“能用。”他说,“强度还可以,做填充墙没问题。”
赵铁柱咧嘴笑了,把砖轻轻放在地上准备好的草垫上——那是林小雨带人铺的,防止砖块直接落地摔碎。
“第一块!”有人喊了一声。
不知谁带头鼓起了掌,很快,掌声连成一片。虽然只是拆下一块砖,但这意味着工程正式开始了。
岩不语愣了一下。
他没想到会有人为这个鼓掌。
在他的职业生涯里,拆墙是再普通不过的工序。没人会为拆下一块砖鼓掌,大家只关心什么时候拆完,什么时候能开始新的建设。
但在这里,这群人……
他低下头,看着地上那块青砖。砖很旧,边缘还有赵铁柱手指用力留下的泥印。
“继续。”他抬起头,声音比刚才高了一些,“按顺序,一块一块来。不要急,安全第一。”
“好嘞!”
有了第一块的成功,众人信心大增。赵铁柱带着人轮流上,撬棍声、抽砖声、偶尔的号子声,交织在一起。
岩不语在旁指挥,眼睛时刻盯着墙体和支撑的状态。不时喊停,调整角度,或让接砖的人变换位置。
张野则赤脚站在地基附近,闭着眼睛,仔细感知地下的动静。
他的天赋【赤足行者】在这种时候派上了用场。脚底的皮肤变得异常敏感,能清晰地感受到大地的每一次轻微震动:有人走动的震动、砖块落地的震动、还有……地下深处的异常。
“这里。”张野忽然睁开眼睛,指着墙根某处,“下面两米左右,有空洞。不大,但正好在裂缝正下方。”
岩不语立刻蹲下身,用手刨开表面的浮土,露出下面的地基石——那是用不规则石块垒起来的,很粗糙,缝隙用泥土填塞。
“地基没做夯实,下面的土塌陷了。”他皱眉,“空洞不大,但时间长了,上面的墙自然要裂。”
“能处理吗?”张野问。
“能。”岩不语说,“等墙拆完,把地基石挖开,用三合土把空洞填实,重新做基础。就是得多花两天时间。”
“该花就花。”
岩不语点头,用炭笔在地上做了标记。
拆墙工作继续。
随着时间的推移,西墙上部的砖块被一块块拆除,露出内部结构。墙体比想象中更糟——里面填充的不是规整的砌体,而是碎石、泥土、甚至还有腐朽的稻草。难怪会裂缝。
“这哪是墙啊,”赵铁柱抹了把汗,“这就是个土堆外面贴了层砖。”
“早期的简易建筑都这样。”岩不语倒不意外,“材料不足,技术也有限,能立起来就不错了。”
“那咱们新盖的墙,不能这样吧?”
“当然不能。”岩不语说,“新墙要用一顺一丁的砌法,每层灌浆,每五层加一道拉结筋——游戏里可以用铁条代替。墙厚要两尺,基础要挖到实土层,用三合土分层夯实。”
他说得很专业,赵铁柱听得半懂不懂,但使劲点头:“反正你说了算!”
中午时分,西墙上半部分已经拆除了三分之一。
后勤组送来午饭:糙米饭,野菜汤,每人还有一小块咸肉。大家围坐在清理出来的空地上,狼吞虎咽。
岩不语没急着吃。他端着碗,走到拆下来的砖堆旁,蹲下身,一块一块检查。
砖的质量参差不齐。有的还能用,有的已经酥了,一掰就碎。他把能用的挑出来,按完整度分成三堆:最好的将来做外墙,次一点的做内墙,最差的敲碎了做填充料。
“周工,先吃饭吧。”林小雨端着碗走过来,递给他一个水囊,“喝点水,我加了清火的草药。”
岩不语接过,喝了一口。水温刚好,带着淡淡的甘苦味。
“谢谢。”
“不客气。”林小雨在他旁边坐下,小口喝着汤,“上午挺顺利的,大家都挺有干劲。”
“嗯。”岩不语扒了一口饭,眼睛还盯着那些砖。
“你在想什么?”林小雨问。
“在想砖够不够。”岩不语说,“照现在这个拆法,能用的砖估计只有三分之一。新墙需要更多。”
“那怎么办?”
“自己烧。”岩不语说,“西山有粘土,石灰窑能烧石灰,加上沙子,可以烧砖。就是……又得多一道工序。”
林小雨想了想:“需要多少人?我去跟会长说,调人给你。”
“暂时不用。”岩不语摇头,“先把墙拆完,地基处理好。烧砖的事,等石灰烧出来再说。”
正说着,张野走了过来,赤脚上沾满了泥。
“上午怎么样?”他问。
“进度比预期快。”岩不语说,“但砖的可用率低,估计要自己烧砖。”
张野点头:“需要什么?”
“粘土、沙子、燃料,还有……一个砖窑。”岩不语说,“砖窑我可以设计,但建造需要人手。”
“什么时候要?”
“三天后。等石灰烧出来,地基处理好,就可以开始准备。”
“好。”张野记下,“还有什么问题?”
岩不语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大家都很卖力,但……有些动作不规范。比如拆砖时用力过猛,接砖时站位太近。虽然现在是游戏里,死了能复活,但养成坏习惯,以后现实中干活容易出事。”
张野认真听着:“你想怎么做?”
“我想……”岩不语放下碗,“下午开始,每天开工前,花十分钟讲安全要点和基本操作。可能有人觉得烦,但有必要。”
“不烦。”赵铁柱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嘴里还嚼着饭,“周工说得对。我爹以前在工地干活,就是不小心被砖砸了脚,瘸了半年。小心点好。”
张野看向岩不语:“那就按你说的做。”
岩不语点点头,心里松了口气。他本以为提出这些“麻烦事”会被嫌啰嗦,毕竟这只是游戏。但看来,这些人比他想象中更认真。
吃完饭,稍作休息,下午的工程继续。
岩果真在开工前,把所有人召集起来,讲了十分钟的安全要点:怎么站位,怎么用力,怎么配合。语言简练,但条理清晰。
众人听得很认真。
下午的进度依然顺利。到了傍晚时分,西墙上半部分已经全部拆除,剩下的半截墙孤零零立着,靠十根支撑木料勉强维持。
夕阳西下,金色的光洒在工地上。
岩不语让大家收工——第一天,不宜过度疲劳。
众人散去,清洗,休息。后勤组开始准备晚饭,炊烟袅袅升起。
岩不语没走。
他独自站在那半截墙前,看着夕阳下自己的影子拉得很长。墙体的断面暴露在空气中,能清楚地看到内部糟糕的结构。
但他看到的,不是这些。
他看到的,是明天要挖开的地基,是要填实的空洞,是要重新夯实的三合土基础。然后是新砌的墙,要笔直,要牢固,要能立几十年不倒。
肩膀上忽然被人拍了一下。
是张野。
“累了吧?”张野问。
“还好。”岩不语说,“比现实里轻松。至少不担心工钱,不担心工期催。”
张野笑了笑,赤脚踩在拆下来的砖堆上:“今天大家都很高兴。虽然只是拆了一面墙,但感觉……我们在做一件实实在在的事。”
岩不语沉默片刻,说:“盖房子就是这样。一砖一瓦,看得见摸得着。盖好了,就在那儿。不像画图,画完了,可能永远只是张纸。”
“你很喜欢盖房子?”
“喜欢。”岩不语说,“小时候跟我爷爷盖过家里的灶台。那时我才十岁,爷爷教我砌砖,告诉我每块砖都要放平,缝隙要对齐。他说,灶台是家里最重要的地方,饭从这儿出来,一家人的日子从这儿开始。所以要盖得结实,盖得用心。”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
“后来我学建筑,画了那么多图,盖了那么多房子。有些盖好了,有些没盖成。但最记得的,还是那个灶台。虽然早就拆了,老家也没了。”
张野没说话,只是听着。
晚风吹过,带来远处树林的沙沙声。
“会长。”岩不语忽然说,“等驻地盖好了,我想……在院子里砌个灶台。”
“嗯?”
“不是做饭用的,就是个象征。”岩不语说,“用最好的砖,最规整的砌法。让以后每一个新来的成员都知道,咱们这个家,是从一砖一瓦开始,实实在在盖起来的。”
张野看着他,看了很久。
然后他说:“好。灶台你亲自砌,砖用最好的。”
岩不语点点头。
两人又站了一会儿,直到天色完全暗下来,驻地里的灯火一盏盏亮起。
“去吃饭吧。”张野说,“明天还要早起。”
“好。”
岩不语最后看了一眼那半截墙,转身走向灯火通明的主屋。
那里,热饭热菜已经上桌,众人的说笑声传出来,在夜空中飘散。
他走进屋时,赵铁柱正端着一大碗汤,见他进来,立刻喊:“周工!给你留了位置!快来!”
林小雨也在招手:“今天采到些野菇,煮汤特别鲜。”
秦语柔坐在角落,面前摊着笔记本,见他进来,抬头说:“明天的材料清单我更新了,吃完饭你看一下。”
岩不语站在原地,看着这一屋子人。
他们脸上有汗渍,手上有泥污,衣服破旧,装备简陋。
但每个人的眼睛都是亮的。
他深吸一口气,走过去,在留给他的位置坐下。
碗里盛满了热汤,热气模糊了视线。
他端起碗,喝了一大口。
汤很烫,但很鲜。
就像很多年前,爷爷砌的那个灶台里,烧出来的第一锅热水。
烫,但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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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
大多数成员已经下线休息。驻地安静下来,只有几个值守的玩家在院子里巡逻。
岩不语没下线。
他坐在临时搭起的工棚里——那是今天下午用拆下来的旧木料搭的,很简陋,但至少能遮风挡雨。面前摊着图纸,炭笔在手里,正计算着明天的土方量。
门帘被掀开,张野走了进来。
“还没休息?”
“算完这点就下。”岩不语头也不抬。
张野在他对面坐下,看着他快速计算。数字在纸上跳跃,公式、系数、调整值……熟练得像是本能。
“周师傅,”张野忽然说,“你有没有想过,等驻地盖好了,在游戏里……开个建筑学堂?”
岩不语的手停住了。
他抬起头,看着张野。
“建筑学堂?”
“嗯。”张野说,“教想学的人怎么盖房子,怎么砌墙,怎么做基础。不收费,只要他们愿意学,愿意以后帮别人盖。”
岩不语沉默了。
炭笔在指尖转动,留下淡淡的黑色痕迹。
“我……能教好吗?”他问,声音很轻,“我连现实里的工作都丢了。”
“现实是现实,游戏是游戏。”张野说,“在这里,你盖的墙立得住,你教的东西有用,就够。”
岩不语低下头,看着图纸上那些线条。
那些他画了十五年的线条。
“等驻地盖好了,”他慢慢说,“如果……如果真的有人想学,我可以试试。”
“好。”张野站起身,“那早点休息。明天还要挖地基。”
“嗯。”
张野走出工棚,脚步声渐远。
岩不语坐在原地,没动。
桌上的油灯噼啪响了一声,火苗跳动。
他伸手,从怀里摸出那张晓晓的照片——是现实中的照片,他用游戏内的扫描功能传了进来。照片上的小女孩笑得缺了两颗牙,眼睛弯成月牙。
“晓晓,”他低声说,“爸爸可能……又能教人盖房子了。”
照片不会回答。
但火光映在照片上,让那张笑脸显得格外温暖。
岩不语把照片小心收好,吹灭油灯。
工棚陷入黑暗。
他躺在简陋的木板床上,闭上眼睛。
脑海里,不是明天要挖的地基,不是要砌的墙,也不是要烧的砖。
而是一个画面:很多很多人,围坐在一个砌得规整的灶台边,手里拿着砖,拿着工具,听他讲怎么把一块砖放平,怎么把一条线拉直。
然后他们散开,去盖自己的房子。
一砖一瓦。
盖出一个个家。
岩不语在黑暗中,嘴角微微上扬。
然后他翻了个身,沉沉睡去。
---
第二天清晨,太阳升起时。
岩不语已经站在了那半截墙前。
鹤嘴锄在手,身后是整装待发的赵铁柱和施工队。
他深吸一口气,举起锄头:
“今天,挖地基。”
第一锄,重重落下。
尘土飞扬。
工程,进入第二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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