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西山别苑时，已是深夜。书房内，凌玥独自站在巨大的黄花梨木书案前，案上平铺着一张特制的宣纸，其上空无一物，唯有四周点燃的四盏青铜油灯，火苗稳定地燃烧着，映照着她沉静的侧脸。
她需要梳理线索。画皮鬼虽已伏诛，但它临终前透露的只言片语，却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激荡起层层迷雾。《绝望之眼》的狂乱绝望与《仕女赏春图》的妖异魅惑，风格迥异，却系出同源。这位神秘的“画家”，不仅能赋予画作邪异的力量，其“播种”的对象似乎并无特定风格限制，更像是在进行某种……实验？或者，真如那邪物所言，是在“收集色彩”？
“色彩”……凌玥指尖轻轻敲击桌面。在玄学范畴内，“色彩”往往与情绪、能量、乃至灵魂特质相关联。赤色关联愤怒与生命力，黑色关联绝望与死亡，那画皮鬼所代表的，或许是“嫉妒”与“贪婪”的粉腻污浊之色？而《绝望之眼》则是纯粹“痛苦”与“疯狂”的黑暗漩涡？
若真如此，这位“画家”收集这些极端负面的“色彩”，目的何在？炼制邪器？修炼某种禁忌功法？亦或是……有更庞大的图谋？
思绪纷杂间，书房门被轻轻敲响。
“小姐。”青梧的声音传来，他端着一个紫檀木托盘走了进来，上面放着一卷略显陈旧的档案和一杯新沏的云雾茶。“冯太太那幅画的源头，有了一些眉目。另外，749局那边也汇总了近期相关的情报。”
凌玥接过茶杯，氤氲的热气稍稍驱散了夜间的寒凉。“说。”
“那场私人拍卖会的主办方背景复杂，名义上是一个海外艺术基金，但背后有几条模糊的资金流向，指向一个注册在维京群岛的空壳公司，再往下查就遇到了很强的阻力，显然是有人不想被深究。”青梧将档案展开，里面是一些拍摄模糊的文件照片和几张拍卖会现场的偷拍影像。“《仕女赏春图》并非拍卖会图录上的重点拍品，据当时在场的线人回忆，它是作为‘添头’之一出现的，介绍极其简略，但冯太太当时却像着了魔一样，志在必得。”
凌玥的目光扫过那些影像，在一个角落定格。那是一个穿着深色西装、背影消瘦的男子，虽然只是一个模糊的侧影，但凌玥敏锐地感知到一丝极淡的、与邪画同源的阴冷气息残留。“这个人，重点查。”
“是。”青梧记下，继续道，“另外，根据您的要求排查近期异常事件，发现三起可能与‘古画’或‘艺术品’相关的悬案。一起是城南一位老收藏家在一个月前突发癔症，总说自家祖传的《钟馗捉鬼图》里的钟馗晚上会走出来在他房间里巡视，之后便陷入深度昏迷，生命体征平稳却无法醒来。一起是城北一位新锐画家，在创作一幅名为《盛宴》的油画后，性格大变，极其狂躁，其模特兼情人离奇失踪，警方在其画室内发现了少量无法解释的有机物残留。最后一起……与沈氏集团有关。”
凌玥抬眸：“沈氏？”
“是。沈氏集团旗下的一家画廊，上周接收了一批欧洲回购的古董油画，其中一幅十九世纪的《威尼斯水巷》在入库时，两名负责搬运的工人同时出现短暂的精神恍惚，其中一人声称看到画中的河水‘流动了一下，而且颜色像血’。事后检查画作并无异常，那两名工人休息后也恢复了正常，事件被当作劳累产生的幻觉上报。”
凌玥沉吟片刻。收藏家的《钟馗捉鬼图》——驱邪反被邪侵？新锐画家的《盛宴》——疑似与画皮鬼类似的摄取生机？沈氏画廊的《威尼斯水巷》——初现端倪的水体异变？
这些事件分散而孤立，性质各异，若非她刻意从“画作异常”的角度串联，几乎不会被人联系起来。
“通知沈渊，”凌玥放下茶杯，语气果断，“让他亲自去检查那幅《威尼斯水巷》，有任何异常，立刻封锁现场，等我处理。另外两起，让局里派人以其他名义介入调查，重点检测画作本身的能量残留，切勿轻举妄动打草惊蛇。”
“明白。”青梧点头，随即略显迟疑，“小姐，关于维克多·李和《绝望之眼》的追查，目前还没有突破性进展。他像是彻底蒸发了一样。”
凌玥走到窗边，望着远处沉眠的城市轮廓，天际线上，隐约有紫微星闪烁，其光却略显晦暗。“他带着那么一件邪物，不可能完全不留痕迹。《绝望之眼》的痛苦与疯狂气息，对于感知敏锐的存在而言，如同黑夜中的烽火。他要么有极其高明的屏蔽手段，要么……就是去了某个能掩盖甚至同化这种气息的地方。”
她脑海中浮现出画皮鬼提到的“黑暗的地方……有很多画……低语……”。那会是“画家”的巢穴吗？维克多·李是否带着《绝望之眼》投奔了那里？
“扩大搜索范围，”凌玥转身，眼神锐利，“不仅限于现代科技手段。启用‘灵犀镜’，以《仕女赏春图》残留的那一丝同源波动为引，进行广域灵性共鸣搜索。同时，留意任何与‘画家’、‘色彩收集’相关的古老传说或隐秘结社的记录。我有预感，我们正在接近一个存在已久的，却刚刚开始浮出水面的庞大阴影。”
“是！”青梧领命，迅速退下安排。
书房内再次恢复宁静，只有油灯燃烧的噼啪轻响。凌玥重新看向案上的宣纸，沉吟片刻，伸出食指，指尖一缕极细的灵光凝聚，如同蘸取了无形的墨汁，开始在宣纸上缓缓勾勒。
她画的并非具体的形象，而是一道道扭曲、纠缠的线条，时而狂乱如《绝望之眼》，时而妖异如画皮鬼，中间夹杂着一些古老的符文标记。她在尝试推演，尝试捕捉那不同“色彩”邪力背后，共通的“笔触”与“韵律”。
随着她的勾勒，宣纸上的线条仿佛活了过来，微微蠕动，散发出微弱但确实存在的邪异波动。四盏油灯的火苗开始不安地摇曳，光影在墙壁上投下诡谲的斑驳。
突然，凌玥笔锋一顿，她感受到一股极其微弱、但冰冷彻骨的意念，顺着她模拟出的邪力“笔触”，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反向追溯而来！
那意念充满了贪婪与古老的气息，带着一种俯视众生、视万物为颜料的高傲。
凌玥眼中寒光一闪，指尖灵光暴涨，如同利剑般斩断那无形的连接。
“噗！”
宣纸上所有勾勒的线条瞬间焦黑、湮灭，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反向追溯的冰冷意念也戛然而止。
但就在连接切断的前一刹那，凌玥清晰地捕捉到了一幅短暂的画面碎片——
那是一片无尽的黑暗，黑暗中悬浮着无数大小不一、风格各异的画框，有的古典，有的现代，有的甚至只是粗糙的岩画拓片。它们如同墓碑，寂静地漂浮。而在所有画框的中央，隐约有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手持一支仿佛由阴影凝聚而成的巨笔，正蘸向一片翻腾着痛苦、绝望、嫉妒、疯狂……种种负面情绪的浓郁“色池”……
画面破碎。
凌玥站在原地，胸口微微起伏。刚才那瞬间的隔空交锋，虽然短暂，却凶险异常。
她可以肯定，那个黑暗空间，就是“画家”的领域。而那个模糊的人形，即便不是“画家”本体，也与其密切相关。
“找到你了……”凌玥低声自语，眼中闪过一丝凛然。
对方显然也察觉到了她的窥探。这场暗中的较量，已经从追查线索，升级到了直接的隔空试探。
下一次，恐怕就不再是试探那么简单了。风暴，正在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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