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驿内的气氛，因那支神秘商队的入住而变得微妙起来。刘伯温三人深居简出，加紧疗伤与戒备。铁冠道人更是在房间周围布下了几重隐匿与预警的小型阵法。
然而，该来的终究会来。
次日黄昏，残阳如血，将苗疆连绵的群山染上一片凄艳的红色。客栈伙计叩响了刘伯温的房门，递上一张素雅的帖子，说是楼下一位女客相邀，于客栈后山的“碧波潭”畔一叙。帖子上未署名，只画了一个简单的、与那女子腰间骨饰纹路相仿的符号。
“来了。”铁冠道人捏着帖子，脸色不善，“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小子，你这样子怎能去？老道我替你走一遭！”
刘伯温靠坐在床头，经过一日调息，脸色稍缓，但内里依旧空虚。他沉吟片刻，摇了摇头：“她既指名邀我，避而不见反显怯懦。况且，我等也需知晓其是敌是友，意图何在。”
他强撑着起身，换上一件干净青袍：“道兄与宋学士可在远处接应，若情况不对，再行计较。”
“太冒险了！”宋濂急道。
“无妨，”刘伯温整理了一下衣冠，眼神平静，“我观此女眼神虽有傲气，却无邬通那般纯粹的邪戾。或许，并非没有转圜余地。”
碧波潭离客栈不远，是一处幽静的小水潭，潭水清澈，倒映着四周苍翠的竹林与如血的晚霞。那神秘女子早已等候在潭边一块光滑的巨石上，依旧是一身利落劲装，负手而立，眺望着潭水，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
听到脚步声，她缓缓转身，目光落在步履略显虚浮、但神色从容的刘伯温身上，嘴角那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再次浮现。
“大名鼎鼎的刘伯温刘先生，果然风采不凡，即便重伤至此，依旧气度慑人。”她声音清脆，带着一丝苗疆口音，话语似赞实探。
刘伯温走到潭边，与她保持三丈距离，微微拱手：“姑娘谬赞。未知邀刘某前来，有何指教？”
女子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踱了一步，俯身从潭边拾起一枚鹅卵石，在手中掂量着，状似随意地问道：“先生精通星象风水，可知这苗疆的龙脉，与中原有何不同？”
刘伯温心中一动，坦然道：“中原龙脉，多承山河之气，或王或霸，或文或财，皆显于外。而苗疆龙脉，深藏于十万大山蛊毒瘴疠之中，与古老巫祀、生灵愿力纠缠，更显诡谲内敛，主‘生杀予夺’之机。”
“好一个‘生杀予夺’！”女子眼中闪过一丝赞赏，随即又变得锐利，“那先生可知，如今这掌控‘生杀予夺’的蛊龙，为何躁动不安？为何黑苗白苗兵戎相见？”
“愿闻其详。”
女子将手中石子投入潭中，激起一圈涟漪：“因为有人，想强行将这‘生杀予夺’之权，握在自己手中。 outsiders……你们汉人中的某些人，还有……我们苗人中的败类。”
她目光灼灼地看向刘伯温：“他们想用蛊龙之力，结合你们中原的邪阵，孕育一条只听命于他们的‘万蛊之龙’，作为那什么‘龙帝’的爪牙。而挑起苗疆内斗，不过是为了方便他们行事，以血与怨，喂养那潭底的怪物！”
她话语中的信息，与刘伯温的推测不谋而合，且更为具体。
“姑娘为何告知刘某这些？”刘伯温不动声色。
“因为我看不惯。”女子语气转冷，“苗疆的圣物，苗人的命运，该由苗人自己决定，而不是成为外人野心的棋子！更不是因为某些人的贪婪，让这片土地生灵涂炭！”
她顿了顿，走到刘伯温面前，距离拉近，身上那股淡淡的、带着草木清苦与神秘蛊香的气息萦绕过来，声音压低，带着一丝挑衅与试探：“我知道你为何而来，斩龙人。我也知道你现在虚弱得像只病猫。凭你自己，别说斩龙，能不能活着走到龙潭都是问题。”
“所以？”刘伯温迎着她的目光，平静无波。
“所以，我们可以合作。”女子直视着他的眼睛，“我带你进苗疆，帮你接近龙潭，甚至……帮你对付那些浑天教的臭虫和苗奸。作为交换……”
“交换什么？”
女子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我要你承诺，事成之后，不得强行斩断蛊龙根基！需以疏导之法，净化其被污染的灵性，保留我苗疆传承的根源！并且，你要助我，平息苗疆内乱，铲除叛徒！”
这个条件，出乎刘伯温的意料。她不仅对浑天教和龙帝计划知之甚详，更对刘伯温的“疏导”之法有所了解，其身份背景，绝非普通苗女或商队首领那么简单。
“姑娘究竟是谁？”刘伯温再次问道，这一次，语气郑重了许多。
女子挺直腰背，脸上露出一丝傲然：“我姓段，名红妆。大理段氏后人，亦是当代……苗疆圣女候选人之一。”
大理段氏！苗疆圣女！
刘伯温心中一震。大理段氏虽已失国，但在西南各族中仍有不小影响力。而苗疆圣女，在苗人心中地位尊崇，拥有沟通祖灵、安抚蛊神之能。难怪她身上有如此精纯的龙脉气息（可能与大理故地龙脉有关），又能知晓如此多秘辛。
她的立场，似乎与浑天教敌对，但其真实目的，是否全然为了苗疆？合作，是否是与虎谋皮？
刘伯温快速权衡着。此刻伤重，深入苗疆确实需要向导和助力。段红妆的身份和能力，无疑是目前最好的选择。但她的条件，也关乎重大。
“段姑娘，”刘伯温缓缓道，“净化龙脉，平息纷争，本就是我辈应为。姑娘所求，与刘某初衷并无冲突。只是，刘某需知，姑娘欲如何‘助’我？又如何确保，事成之后，蛊龙不会再度为祸？”
段红妆似乎早料到他有此一问，自信地道：“我自有办法让你快速恢复部分实力，至少足以应对路途风险。至于蛊龙……我族自有秘法可与龙灵沟通，只要驱除其体内邪力，我以圣女之名担保，必引导其重归守护苗疆之职！”
她目光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诚意。
夕阳彻底沉入山脊，最后一抹余晖映照在潭面上，也映照在相对而立的两人身上。一个是大明国师，斩龙之人，伤重势危；一个是大理遗珠，苗疆圣女，意图未明。
一场各取所需、却又暗藏机锋的合作，在这幽静的潭畔，初步达成。
然而，无论是刘伯温还是段红妆都清楚，这合作的纽带脆弱无比。苗疆的迷雾，并未散去，反而因这突如其来的盟友，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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