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破的“巡天”号，如同一位身负重创、蹒跚归家的勇士，无声地滑出那片光怪陆离的虚空，穿过剧烈震荡的空间节点，重新回到了蔚蓝星球的外层空间。船体上焦黑的裂痕、黯淡的符文、以及那彻底熄灭的船首晶球，无不诉说着方才一战的惨烈。
舰桥之内，一片死寂。幸存的格物院精锐们，或倚或坐，大多带伤，脸上混杂着劫后余生的恍惚与失去支柱的巨大悲恸。空气中弥漫着硝烟、焦糊与淡淡的血腥气，唯有仪器偶尔发出的低沉嗡鸣，证明着这艘星槎尚未完全失去生机。
玄玑子道袍染血，脸色苍白地盘坐在符阵核心前，以自身残存真元勉强维系着星槎最基本的动力与维生系统。他闭着双眼，眉头紧锁，仿佛不愿面对那已然发生的现实。
墨羿则如同铁铸般立在观测位上，脊梁依旧挺得笔直，但紧握的双拳指节已然发白，那双锐利的眼睛此刻布满了血丝，死死盯着前方那颗越来越近的、熟悉的蔚蓝色星球。他的掌心，紧紧攥着那枚仅存的、尚带一丝温润的紫金玉佩碎片。
没有欢呼，没有庆贺。胜利的代价，太过沉重。
星槎穿透大气层，剧烈的摩擦使得船体受损处发出刺耳的声响，摇摇欲坠。在玄玑子的全力操控与墨羿的精准辅助下，它最终有惊无险地突破了最危险的阶段，朝着东海之滨的登莱军港滑翔而去。
当那艘遍体鳞伤、几乎看不出原貌的“巡天”号，拖着黑烟，以一种近乎迫降的姿态，沉重地砸落在登莱军港特意清空的码头水域时，早已接到模糊捷报、在此焦急等候的徐达、李善长以及格物院留守人员，全都惊呆了。
水花溅起数十丈高。船体与水面撞击发出沉闷的巨响，最终斜斜地搁浅在浅滩上，不再动弹。
徐达第一个反应过来，虎目瞬间赤红，不等船只完全停稳，便已飞身跃上那焦黑破裂的甲板。“伯温兄！”他嘶声怒吼，声音中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他冲入舰桥，映入眼帘的，是满目疮痍，是相互搀扶、神色悲戚的幸存者，是盘坐调息、气息萎靡的玄玑子，以及……那个缓缓转过身来，手中捧着一枚玉佩碎片，眼神空洞却蕴含着无尽风暴的墨羿。
徐达的目光扫过众人，扫过这如同炼狱归来的场景，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攥住。他没有看到那个预料中青衫磊落的身影。
“刘先生呢？！”李善长也紧随其后登上星槎，看到此情此景，声音发紧。
墨羿缓缓抬起手，将那枚玉佩碎片呈现在徐达与李善长面前。碎片之上，那微弱的紫金光芒，如同风中残烛，却顽强地证明着某种存在。
“大人他……”墨羿的声音干涩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艰难挤出，“为破邪神，燃尽一切……唯有此物……归来。”
简单的一句话，却如同万钧雷霆，轰击在徐达与李善长的心头！
燃尽一切？！
徐达身形猛地一晃，虎目之中，热泪再也抑制不住，夺眶而出！他一把夺过那玉佩碎片，紧紧握在掌心，那残留的、熟悉的温润感，此刻却如同烙铁般灼痛他的心。“伯温——！！”一声悲怆到极致的怒吼，如同受伤的雄狮，响彻整个军港。
李善长亦是踉跄一步，面色瞬间惨白，嘴唇哆嗦着，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他与刘伯温或有政见之争，但此刻，唯有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之感。他深知，刘伯温之于大明，绝非寻常臣子可比。其陨落，是帝国难以估量的损失！
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带着血与火的悲壮，迅速传开。
应天，谨身殿。
朱元璋看着毛骧呈上的、由徐达与玄玑子、墨羿共同确认的详细战报，久久不语。他缓缓站起身，走到殿门前，望向东南方向，那个他寄予厚望的臣子归来的方向。
殿内寂静无声，唯有皇帝那微微颤抖的背脊，泄露了他内心滔天的巨浪。他没有流泪，没有怒吼，但那紧握的双拳，以及瞬间仿佛苍老了几分的面容，比任何痛哭流涕都更显悲恸。
“传旨……”良久，朱元璋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平静，却蕴含着令人生畏的力量，“刘伯温，擎天保驾，荡魔卫道，功盖寰宇，以身殉国……追封……诚意伯，谥号文成，以王礼葬之！命工部于其故乡青田，及京师钟山之阳，立祠祭祀，永享血食！”
“凡此番随征虚空之将士，皆厚加抚恤，重赏！格物院玄玑子、墨羿等，护持星槎，带回英魂遗物，功不可没，各有封赏！”
“通告天下，邪神‘永寂神殿’已毁，梦魇之源已断，凡我大明子民，当铭记刘公之功，砥砺前行！”
圣旨一下，举国震动！
民间，无数受过格物院恩惠、听闻刘伯温事迹的百姓，自发设祭，痛哭流涕，“刘青天”之名，响彻大江南北。士林之中，纵使以往对刘伯温手段有所非议者，在此等泼天功劳与壮烈牺牲面前，亦是无不肃然起敬，扼腕叹息。
而格物院内，气氛更是凝重。沈括捧着那枚玉佩碎片，老泪纵横。院内上下，皆缟素一片。刘伯温虽不常以威严示人，但其学识、其胸襟、其担当，早已成为格物院的灵魂。如今灵魂逝去，整个院落仿佛都失去了色彩。
玄玑子强压伤势，主持院内事务，与墨羿、沈括一同，将刘伯温生前对格物院未来发展的规划、对龙脉监测网络的构想、以及对那未完成的《皇极经世录》推演笔记，一一整理、归档。
墨羿变得更加沉默。他接过了那枚玉佩碎片，以自身气血与真元小心温养。他时常一个人站在刘伯温曾经的静室外，一站便是数个时辰，仿佛在等待着什么，又仿佛在承接着什么。
刘伯温的衣冠冢，葬于钟山之阳，与孝陵遥遥相望。下葬之日，朱元璋亲临致祭，百官缟素，百姓夹道哭送，纸钱如雪，弥漫应天。
一代奇人，似乎就此落幕。
然而，在那场虚空之战最终碰撞的核心，在那纯白火焰与黑暗奇点相互湮灭的法则层面，一丝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承载着刘伯温毕生道果与最后意志的纯粹印记，并未完全消散。它如同宇宙尘埃，随着能量余波的推动，悄然飘向了现实宇宙的深处，不知所踪。
而在墨羿日夜温养的那枚玉佩碎片深处，一丝极其隐晦的紫金意蕴，似乎与那飘散在外的印记，产生着某种跨越时空的、微不可察的共鸣。
薪火已燃，岂会轻易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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