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北镇抚司校场。
依旧是黄沙铺地，旌旗招展。数百名校尉、力士按队列肃立，鸦雀无声。阳光有些刺眼，照在冰冷的兵器上和士兵们的甲胄上，反射出森寒的光芒。
高台之上，陆炳依旧端坐中央，身着绯色麒麟服，面容沉静，看不出任何情绪。他身边坐着几位北镇抚司的佥事、镇抚等高级官员。例行巡查即将开始，气氛庄重而肃杀。
沈砚作为杂役代表之一，按照计划，他需要在陆大人巡查到杂役房区域时，出列汇报近期的杂物整理和刑具维护情况。这是一个极其卑微、通常不会被大人物多看一眼的环节。
终于，陆炳的仪仗在众官员的簇拥下，缓缓移动到了校场边缘的杂役房区域。负责此处的管事校尉连忙上前，躬身汇报，内容无非是些“尽心竭力”、“不敢懈怠”的套话。
陆炳听得有些心不在焉，目光随意扫过那些垂首恭立的杂役。当他的目光掠过队尾的沈砚时，似乎微微停顿了一瞬。
按照事先的“剧本”，该沈砚出列补充一些具体细节了。他深吸一口气，迈步出列，躬身抱拳，用清晰但不过于响亮的声音开始汇报：“启禀大人，近日杂役房共清理刑具……”
他先是中规中矩地说了几句关于清洗烙铁、整理锁链的琐事，然后话锋极其自然地一转，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此外，属下前日奉命外出时，偶然在西市听闻一些百姓议论，涉及张记粮铺以次充好之事，甚至……甚至牵涉到军粮供应，以及户部的李坤李主事……”
他这话声音不高，但在场都是耳聪目明之辈，尤其是高台上的官员们，听得清清楚楚！“张记粮铺”、“军粮”、“户部李主事”这几个关键词，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引起了涟漪。几位佥事、镇抚相互交换着眼色，面露惊疑。队列中的校尉们虽然不敢交头接耳，但眼神中也充满了震惊和好奇。
陆炳适时的“表现”出了兴趣，他抬手打断了旁边想要呵斥沈砚“多嘴”的管事校尉，目光落在沈砚身上，带着一丝“好奇”和“威严”：“哦？百姓议论？涉及军粮和户部官员？细细说来，不得妄言！”
“是！”沈砚心中一定，知道戏肉来了。他继续“惶恐”地回禀，“属下不敢妄言，只是……只是当时还偶然拾得一些物件，不知是否与此事有关……”说着，他仿佛有些“手忙脚乱”地从怀中（事先安排好）掏出了那几份关键的证据——王虎杀人的玉佩和证词摘要、李坤受贿记录中关于王虎的部分抄录件，以及那张写着“王虎代收”的原始纸条。
他双手捧着这些“偶然拾得”的证据，高举过顶：“属下愚钝，不知此物轻重，还请大人过目！”
一名陆炳的亲随护卫立刻上前，接过沈砚手中的证据，转身呈递给陆炳。
陆炳接过，当众翻看起来。他的脸色随着阅读，逐渐变得“凝重”起来，眉头紧锁，尤其是看到王虎当街杀人的证词和那块带着暗褐色斑点的玉佩时，他猛地一拍座椅扶手，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岂有此理！”陆炳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毫不掩饰的怒意，瞬间传遍了整个校场，“强占民宅，掳掠女子，当街行凶，杀害无辜！更是勾结户部官员，贪墨军饷，行贿上官！这王虎、李坤，眼中还有没有王法！还有没有陛下！”
他霍然起身，目光如电，扫视全场，最终落在身边一名负责缉捕的镇抚身上，厉声道：“赵镇抚！”
“末将在！”那名赵镇抚立刻出列抱拳。
“立刻带人，将户部主事李坤锁拿归案！严查其所有罪证！同时，发文顺天府和五城兵马司，全力缉拿吏部尚书侄子王虎！若遇抵抗，格杀勿论！”陆炳的命令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气。
“得令！”赵镇抚大声应诺，立刻点齐一队精锐缇骑，如狼似虎般冲出校场，直奔李坤府邸而去。
整个校场一片寂静，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谁能想到，一次普通的巡查，竟然会演变成一场针对户部官员和吏部尚书侄子的雷霆行动！而这个引爆一切的，竟然是一个毫不起眼的杂役！
队列之中，那个之前在校场上被沈砚“侥幸”击败的络腮胡校尉，此刻正瞪大了眼睛看着沈砚，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丝……火热的崇拜！他显然明白，这一切绝非“偶然”，这个叫沈砚的杂役，绝非凡人！
而在校场的门口，一个穿着低级文官服饰的小吏，正脸色煞白，趁着无人注意，偷偷溜出校场，看样子是急着去向某个大人物报信了。
沈砚依旧保持着躬身的姿势，低着头，无人能看到他脸上的表情。但他的心中，却如同翻江倒海。计划成功了！陆炳借着他递上的“梯子”，以雷霆万钧之势发动了攻击。李坤和王虎，完了！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彻底暴露在了各方势力的目光之下。吏部尚书的报复，阉党的审视，乃至陆炳更深层的利用……接下来的风暴，将会更加猛烈。但他别无选择，也只能迎风而上。
陆炳下达完命令，目光再次落到沈砚身上，语气缓和了一些，却带着深意：“沈砚，你虽职位卑微，却能心细如发，察觉不法，很好。此事你立下一功，本座记下了。先退下吧。”
“谢大人！”沈砚恭敬行礼，退回队列之中。
他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惊疑、好奇、忌惮、审视……如同芒刺在背，聚焦在他身上。
他知道，杂役沈砚的时代，结束了。一个属于总旗（或许更高）沈砚的时代，即将开启。而这校场上的惊雷，仅仅是一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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