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厨房门被拉开一条缝，阮小白探出个脑袋，脸上的红晕还没完全褪去。
“午饭......”
他小声说。
“你要吃什么？”
“出去吃。”
阮小白僵了一下，似乎没反应过来。
周亚从沙发上站起来。
“走吧。”
“……哦。”
阮小白慢吞吞地从厨房里出来，把湿漉漉的手在裤子上擦了擦，换了鞋跟在周亚身后。
外面的热浪扑面而来，刚刚在空调房里降下去的体温瞬间又升了上来。
知了在路边的树上声嘶力竭地叫着，叫得人心烦。
周亚走在前面，影子被太阳晒得又黑又短。
阮小白跟在她后面，踩着她的影子，心里那点因为“鸭子坐”而升起的别扭，被这燥热的天气和沉默的氛围一搅和，慢慢就散了。
姐好像真的只是想找点乐子，并没有要嘲笑他的意思。
他想。
不然也不会带他出来吃饭。
周亚把他带到了一条巷子里。
巷子两旁都是老旧的居民楼，拉着横七竖八的电线。
还有几棵大榕树，撑开巨大的树冠，投下一片难得的荫凉。
树荫下摆着几张油腻腻的折叠桌，一家烤鱼店就开在这里。
“老板，一条烤鱼，微辣。”
周亚找了张空桌坐下，熟练地点单。
阮小白在她对面坐下，看着老板从一个大水箱里捞出一条活蹦乱跳的鱼，在案板上利落地处理干净，然后扔上烤架。
很快，鱼肉被烤得滋滋作响，香味混着炭火气飘了过来。
烤鱼端上来的时候，还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
上面撒着一层翠绿的香菜和葱花，底下铺着豆芽和藕片。
周亚的手机响了一声，她拿出来看了一眼，是银行发来的到账短信。
今天结了前几天的工钱。
她把手机收起来，拿起筷子。
“吃吧。”
阮小白也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鱼肚子上的肉。
鱼皮烤得焦香，鱼肉却很嫩，辣味恰到好处，刺激着味蕾。
他吃得很快，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
周亚吃得慢，大部分时间都在看阮小白吃。
看他被辣得嘴唇红红的，一边哈着气，一边还不停地往嘴里塞。
就在这时，隔壁一家挂着“福利体育彩票”招牌的小店里，忽然爆发出一声巨大的欢呼。
“中了！中了！一千块！”
一个女人激动地大喊。
阮小白夹菜的动作停住了，他扭头看向那家小小的彩票店。
店门口围了几个人，都在探头探脑地看热闹。
那个中奖的女人正举着一张小小的纸片，脸上的笑容藏都藏不住。
一千块。
对现在的他们来说，是一笔不小的钱。
阮小白收回目光，默默地扒着碗里的米饭。
他好像已经完全忘记了以前的富裕日子，现在一千块就能让他心里泛起这么大的波澜。
心里痒痒的，也想去买一张试试。
可是一摸口袋，空空如也。
周亚看了他一眼，把他那点小心思看得清清楚楚。
等两人把一条鱼吃得干干净净后，她站起身。
“走吧。”
阮小白以为要回家了，也跟着站起来。
周亚却朝着彩票店的方向指了指。
“想买就去买一张。”
“姐，你也信这个？”
“就是让你试一下。”
周亚的语气很平淡。
“我反正没买过，万一你运气好呢？”
她的话像是一根羽毛，轻轻搔刮着阮小白的心。
万一呢？万一运气好呢？
他挠了挠头，脸上有点不好意思。
“好吧。”
走到彩票店门口，在门口摆着的一堆刮刮乐里挑花了眼。
最后，他选了一张红色的，上面印着“好运十倍”的字样，十块钱一张。
他拿着那张彩票跑到柜台前，把票递给老板。
“老板，买这个。”
老板是个中年女人，抬眼看了他一下。
“你成年了吗？”
“......啊？”
“未成年人不能购买彩票。”
老板摆了摆手。
阮小白的脸一下子就垮了。
自己很想解释，但这具身体没什么说服力。
周亚从他手里拿过那张彩票，又从口袋里摸出十块钱递给老板。
随后阮小白捏着那张小小的彩票，感觉像是捏着一个天大的希望。
第一个图案，没中。
第二个，没中。
他的心跟着提了起来。
刮到第五个的时候，底下出现了一个“￥10”的标志。
中了！
他心里一喜，赶紧把剩下的所有涂层都刮开。
刮完之后，仔仔细细地把中奖规则和彩票对了一遍又一遍。
然后，他脸上的那点喜悦，就慢慢地凝固了。
整张彩票，只有一个中奖图案。
奖金，十块钱。
阮小白捏着那张薄薄的纸片，盯着上面那个孤零零的“￥10”，看了足足有半分钟。
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
不，这甚至都算不上失望。
这是一种更微妙的情绪，带着点滑稽，带着点自嘲。
花了十块钱，费劲刮得指甲缝里都塞满了银色的碎屑，最后这十块钱还是十块钱。
他把那张彩票往旁边一递，正好杵到周亚面前，眼睛却看着别处，声音闷闷的。
“喏，你的钱。”
言下之意是，这钱是你的，刮中了自然也是你的，赶紧去换。
周亚接过彩票，走到彩票店柜台前。
那个中年女老板正低头算着什么，听到动静，抬了抬眼皮，目光落在周亚递过来的彩票上。
她拿过去，对着光看了看，又扫了一眼脸已经垮成一张囧字的阮小白。
老板的嘴角似乎有那么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但很快就压了下去。
她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崭新的十块钱纸币，递给周亚。
“给。”
整个过程安静又迅速，没有任何多余的交流。
周亚拿着那张十块钱走回来，站到阮小白面前。
巷子里的阳光透过榕树叶子的缝隙，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点。
她把那张纸币伸到他眼前。
“干嘛？”
“你的。”
周亚的语气很平淡。
“是你的钱买的。”
阮小白强调。
“你刮的。”
周亚的逻辑简单粗暴。
钱是她出的，但刮开奖金这个行为是阮小白完成的。
所以，这“成果”理应属于他。
阮小白看着那张崭新的，带着油墨香气的十块钱，心里那点别扭劲儿又上来了。
他不想接，接了好像就承认了自己刚才那副期待又落空的样子有多可笑。
可他不接，周亚就那么举着手，一动不动。
周围偶尔有路人经过，投来好奇的目光。
巷口的风吹过来，带着一股烤鱼的焦香味和垃圾桶隐约的酸腐味。
最终，还是阮小白先败下阵来。
他一把将那张钱从周亚手里抽了过来，胡乱地塞进自己的裤子口袋里，动作快得像是在拿什么烫手的山芋。
“走了！”
他丢下两个字，率先转身。
周亚跟在他身后，不紧不慢。
热气从四面八方涌来。
阮小白的后背很快就被汗浸湿了一小块。
他口袋里那张十块钱，隔着薄薄的布料，紧紧贴着他的大腿皮肤，存在感异常强烈。
心里乱糟糟的。
一方面觉得丢脸，另一方面，又有一种奇特的、踏实的感觉。
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笔真正意义上，由自己“赚”来的钱。
虽然过程很曲折，结果很搞笑，但它现在就躺在自己的口袋里。
他忍不住伸手隔着口袋布料摸了摸那张纸币的轮廓。
两个人沉默地走着。
路过一家小卖部阮小白停住了，小卖部门口摆着一个半旧的冰柜，玻璃门上全是雾气，隐约能看到里面五颜六色的冰棍包装。
他站在冰柜前，没动。
周亚也停下脚步，站在他身后，看着他的后脑勺。
过了几秒，阮小白转过头，脸上带着一点不自然的神色。
“姐。”
他开口，声音有点干。
“天太热了。”
周亚看着他，没说话，等着他的下文。
阮小白被她看得有点不自在，视线飘向那个冰柜，又迅速收回来。
“买个冰淇淋吃吧。”
他说完，没等周亚回答，就自己拉开了冰柜的门。
一股白色的冷气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扑在他脸上，带来短暂的凉爽。
他弯下腰，在里面翻找起来。
最后，他拿了两根包装最简单的牛奶冰淇淋，白色的底，蓝色的字。
他走到小卖部柜台前，把两根冰淇淋放在台面上，然后从口袋里掏出那张被他体温捂得有点发热的十块钱。
“老板，结账。”
老板是个上了年纪的阿婆，接过钱，找了零钱给他。
阮小白把几枚硬币塞进口袋，拿起那两根冰淇淋，转身递了一根给周亚。
“给。”
他的下巴微微抬着，眼神里似有藏不住的小得意。
周亚接了过来。
冰淇淋的包装纸上还凝着一层薄薄的冰霜，握在手里，冰凉的感觉瞬间从掌心传遍全身。
两个人撕开包装纸，默默地吃了起来。
牛奶的香气很浓郁，甜而不腻。冰凉的膏体在舌尖上慢慢化开，驱散了喉咙里的燥热。
阮小白吃得很快，几口下去就没了一大半。
天气太热，冰淇淋化得也快，乳白色的液体顺着木棍往下流，滴到了他的手指上。
他“嘶”了一声，赶紧伸出舌头去舔。
舔完手指，又低头去舔木棍，动作有些狼狈，耳朵尖又开始泛红。
周亚走在他旁边，吃得很慢。
她只是偶尔咬一小口，感受那份冰凉在口腔里蔓延，大部分时间都在看身边的阮小白。
看他跟那根快要融化的冰淇淋作斗争，看他被冰得龇牙咧嘴，又舍不得停下来的样子。
阳光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一个高挑，一个娇小，并排走在人行道上。
一根冰淇淋下肚，阮小白感觉自己从里到外都凉快了下来，心里的那点烦躁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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