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数课带来的挫败感，像一块湿冷的毛巾，裹住了林暖暖一整天的心情。下午没课，赵小薇活力四射地跑去参加社团招新“扫街”，苏晓则去了校报记者站开会。宿舍里只剩下林暖暖一个人，安静得能听到窗外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她摊开《高等数学》课本和几乎空白的课堂笔记，试图靠自己理解那些如同密码般的定义和定理。阳光从窗外斜射进来，在书页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些符号在光晕中显得更加扭曲和难以捉摸。
“极限……描述的是函数在某个点附近的变化趋势……”她喃喃自语，用笔尖指着书上的文字，逐字阅读。然而，“趋势”、“无限接近”、“任意小”这些词汇在她脑中无法形成任何具象的、可理解的概念。她习惯了的思维是具象的、画面的——光影如何变化，线条如何勾勒形态，色彩如何表达情绪。而这种纯粹的、剥离了所有具体形象的抽象思维，让她无所适从。
一个小时过去，她依旧卡在最初的概念里，进度寥寥。焦躁感像细小的蚂蚁，开始啃噬她的耐心。她放下笔，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决定换个环境试试。
A大的图书馆是校园的地标性建筑，恢弘而静谧。巨大的玻璃幕墙将阳光过滤成柔和的光线，洒落在层层叠叠的书架和宽大的阅览桌上。空气中弥漫着书卷特有的墨香，以及一种令人不自觉放轻脚步的肃穆氛围。
林暖暖抱着书本，像是寻找避难所一样，走进了这片知识的海洋。她找了个靠窗的、周围人不多的位置坐下，重新摊开课本，深吸一口气，准备再次向“极限”发起挑战。
然而，结果并无不同。那些符号依旧冰冷，逻辑依旧隔阂。周围的安静反而放大了她内心的挫败和焦虑。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智商，是不是真的不适合学习任何与理科沾边的东西。
就在她几乎要被自我怀疑淹没，准备放弃收拾东西离开时，她的目光无意识地掠过阅览区深处，一个靠墙的固定座位。
那里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微微低着头，专注地看着摊在桌上的一本厚重外文书籍，旁边还堆着几本摞起来的专着和几叠写满复杂演算过程的草稿纸。午后的阳光透过他身旁的百叶窗，在他身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影，将他清俊的侧脸勾勒得愈发清晰。金丝边眼镜架在高挺的鼻梁上，镜片后的眼神凝注而深邃，仿佛整个世界的喧嚣都无法侵入他周身那片由理性构筑的领地。
他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支黑色的绘图铅笔，偶尔在草稿纸上写下几行公式，或是在书的边缘做着简短的批注。每一个动作都显得从容不迫，带着一种沉浸在思考中特有的、令人心安的节奏感。
林暖暖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更没想到，会是在自己如此狼狈不堪、被学业打击得信心全无的时刻。
眼前的画面，与早上在阶梯教室里那个游刃有余、备受瞩目的天才学长形象重叠在一起，也与报到那天那个冷漠地收拾碎片、将她的道歉和恐慌视若无物的“冰山”形象交织在一起。
他坐在那里，本身就像是一座活生生的、由知识和智慧砌成的堡垒，坚固，冰冷，遥不可及。
而她自己呢？抱着一本连入门都困难的基础教材，像个迷路的孩子，在知识的殿堂外茫然徘徊，连门都找不到。
一种难以言喻的距离感，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清晰和刺眼。他们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几排书架和几张阅览桌，更是思维层级和学术境界上无法逾越的鸿沟。
他属于这里，是这片疆域的主宰。而她，只是一个误入的、笨拙的闯入者。
林暖暖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仿佛这样就能让自己显得更不起眼一些。她甚至不敢再多看，生怕那道专注的目光会偶然抬起，捕捉到她此刻的窘迫和无助。
她匆匆收回视线，重新落回自己那本如同天书的《高等数学》上。书页上那些原本就难以理解的符号，此刻在江辰那座“学术高山”的映衬下，变得更加狰狞和令人绝望。
她还能怎么办？放弃吗？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她强行压了下去。不行，绝对不能放弃。转专业是她回到自己世界的唯一途径，她不能连尝试都没有就认输。
可是，不放弃，她又该如何继续？靠自己埋头苦读，似乎只是在做无用功。
一种前所未有的迷茫，裹挟着高数带来的挫败感，以及此刻因远远望见江辰而产生的、微妙的自卑心理，像潮水般将她淹没。
她怔怔地看着书本，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刚才惊鸿一瞥看到的画面——那个在阳光下专注阅读、与深奥知识浑然一体的清冷侧影。
他看的，会是什么书呢？那些复杂得如同艺术品的公式，又是在描述着宇宙怎样的奥秘？
这些问题自然而然地浮现，带着一种她自己也未曾察觉的好奇。
而那个坐在光影深处的少年，对此一无所知。他的世界里，此刻或许只有弦理论的振动，只有量子场论的起伏，只有那些构筑了现实世界最基本规律的、冰冷而美丽的数学语言。
他永远不会知道，在这个平凡的午后，在图书馆的另一个角落，有一个女孩，正因为无法理解最基础的微积分概念而陷入困境，并且，因为他无意中展现出的、属于那个遥远世界的冰山一角，而感到更加深刻的无力与彷徨。
林暖暖轻轻合上了面前的《高等数学》，将额头抵在冰凉的书皮上，闭上了眼睛。
她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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