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八点十七分,稀疏林地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那个崩溃农夫带来的恐慌,像瘟疫一样迅速弥漫开来。叶知秋下意识地抓紧了凌弃的衣角,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她看了一眼那个瘫软在地、腿上伤口还在渗血的男人,又望向凌弃,浅褐色的眼眸里写满了担忧,但更多的是对凌弃决定的无条件服从。
凌弃的大脑在飞速运转,像一架精密的仪器权衡着每一个变量的权重。二三十个哥布林,这不是个小数目。正面冲突,哪怕他对自己那套野路子的短棍技法再有信心,也无疑是自寻死路。哥布林单体战力或许不强,但它们数量众多,性情凶残,而且往往配有粗糙的弓箭和淬毒的吹箭。
逃?带着一个腿部受伤、几乎丧失行动能力的累赘,在这片哥布林熟悉地形、而他们相对陌生的林地里,能跑多远?更大的可能是被对方像猎杀受伤的麋鹿一样,轻易追上并围剿。
但是……“洗了村子”这句话,像钩子一样抓住了凌弃心底最深处的那根弦。一个被哥布林洗劫过的村庄,意味着这些绿皮杂碎身上很可能携带着从村民那里抢来的、相对“干净”且价值更高的财物——粮食、盐巴、或许还有银币、甚至是一些完好的工具或织物。这远比从冰冷僵硬的士兵尸体上扒拉那些沾满血污的零碎要诱人得多。风险与收益的天平,在极短的时间内剧烈摇摆。
“知秋,止血粉,快!用最快的速度!”凌弃的声音低沉而急促,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不再看那个哀求的男人,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视着周围的地形。
叶知秋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放下自己的药篓,取出一个小皮袋,里面是她用几种具有收敛止血功效的草药研磨成的粉末。她蹲下身,不顾男人伤口传来的腥臭,迅速将药粉撒在最大的那道伤口上,然后用干净的布条用力捆扎。她的动作因为紧张而有些微颤,但步骤却清晰准确,这是无数次实践中形成的肌肉记忆。
凌弃则快速分析着环境。他们此刻位于一片相对开阔的林地边缘,左侧是一个长满灌木的缓坡,右侧地势较低,有一条几乎干涸的溪道,里面布满卵石。哥布林从农夫逃来的方向追来,那条路是下风口……
“不能沿着大路跑,目标太明显。”凌弃瞬间做出了决断,“我们往坡上走,利用灌木丛隐蔽。如果能找到合适的伏击点……”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叶知秋明白他的意思。凌弃哥不是想硬拼,而是想在自保的前提下,看看有没有机会“咬”下一块肉。这是他们多年生存养成的默契——绝不轻易涉险,但机会出现时,也绝不畏缩不前。
“起来!”凌弃用短棍不轻不重地捅了一下那个还在瑟瑟发抖的农夫,“想活命就跟紧,要是拖后腿,我会第一个把你扔下喂哥布林。”
他的语气冰冷,不带一丝感情,却像一盆冰水浇在农夫头上,让他混乱的神经稍微清醒了一些。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男人挣扎着爬起来,虽然腿脚不便,但也不敢再哭嚎。
凌弃一把抓起地上那个相对沉重的背篓(里面主要是准备交易的黑铁胚等物品),塞到叶知秋怀里:“你拿这个,跟在我后面,注意脚下,别出声。”然后他捡起地上几块趁手的、拳头大小的石头,塞进自己原本装零碎物品的随身小袋里。
行动开始。凌弃打头,短棍在前拨开带刺的枝条,身影在灌木丛中若隐若现,步伐轻捷得像一只猎豹。叶知秋紧跟着他,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太大的声响,背篓有些沉,压得她微微气喘。受伤的农夫一瘸一拐地跟在最后,脸上因为痛苦和恐惧而扭曲,但求生的欲望支撑着他不敢落下太远。
八点四十分左右,他们爬到了缓坡的中上部,这里有一片乱石堆,几块巨大的岩石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勉强可以藏身数人的凹陷。凌弃示意大家躲进去。
“在这里等着,无论听到什么,没我的信号不准出来。”凌弃对叶知秋和农夫低喝道,眼神严厉。他看了一眼叶知秋,补充了一句:“如果有意外……你知道该怎么做。”
叶知秋用力点头,从药篓里摸出一个小纸包,里面是一种气味刺鼻的药粉,关键时刻撒出去可以暂时干扰敌人的视线和嗅觉,为他们争取几秒钟的逃跑时间。这是她自保的最后手段。
凌弃则像幽灵一样滑出石堆,借助岩石和树木的掩护,悄无声息地向坡下移动了一段距离,选择了一处灌木特别茂密、且能俯瞰下方小路的位置潜伏下来。他调整着呼吸,将身体机能降到最低,只剩下耳朵和眼睛像最敏锐的雷达,捕捉着风中传来的任何异动。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林间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不知名虫子的鸣叫。等待,是另一种形式的煎熬。
九点刚过,一阵杂乱、尖锐的吱喳声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从下风口的方向传来。凌弃精神一振,轻轻拨开眼前的几片叶子,向下望去。
只见大约二十多个皮肤呈暗绿色、身材矮小佝偻的哥布林,乱糟糟地沿着林间小路走了过来。它们身上穿着破烂的皮甲或是从人类尸体上剥下的不合身的衣物,手里拿着骨刀、锈蚀的短剑、粗糙的木棒,还有几个背着简陋的弓箭。队伍中间,有几个哥布林抬着用树枝临时捆扎的担子,上面堆满了鼓鼓囊囊的布袋、甚至还有几只被捆住脚爪、还在扑腾的鸡。显然,它们刚刚进行了一次“丰收”的劫掠。队伍末尾,还有两个哥布林拖拽着一个似乎还在挣扎的人类身影,发出令人牙酸的嬉笑声。
凌弃的眼神冰冷。他默默数着数量:二十三个。比他预想的略少,但依然是压倒性的优势。他仔细观察着它们的队形——松散,毫无纪律可言,大部分哥布林都沉浸在抢掠成功的兴奋中,警惕性不高。那个被拖拽的俘虏……让他心里微微一动,但立刻压下这不必要的情绪。目标不是救人。
他的目光锁定在队伍中间那几个抬着担子的哥布林身上。那些布袋里,很可能就是他们需要的粮食和盐。如何在虎口中夺食?
硬抢是下下策。他的目标是制造混乱,趁乱取利。他的计划很简单,也很冒险:利用居高临下的位置,用石头远程攻击,目标是打伤甚至打死一两个抬担子的哥布林,引发骚乱。哥布林生性多疑且混乱,一旦遇袭,很可能会惊慌失措,扔下重物四散寻找敌人或躲藏。那时,就是他出手的时机——快速冲下去,抢到一到两个最靠近他的布袋,然后立刻远遁,利用对地形的熟悉和速度摆脱追击。
他深吸一口气,从袋中摸出一块棱角锋利的石头,握在手中掂了掂。目标,是那个走在担子左侧,正唾沫横飞地对着同伴吹嘘的哥布林。
“嗖!”
石头带着轻微的风声,划出一道短暂的抛物线,精准地砸在了那个哥布林的额头上!
“嗷!”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了林间的“宁静”。被砸中的哥布林应声倒地,担子的一角猛地倾斜,沉重的布袋摔在地上。
“敌袭!敌袭!”
“在哪里?是人类士兵吗?”
“快躲起来!”
哥布林队伍瞬间炸开了锅,如同被捣了窝的马蜂。它们惊慌地四处张望,挥舞着武器,却找不到攻击的来源。有的往路边的树后躲,有的则慌乱地想要抬起担子继续跑,还有几个胆大的朝着石头飞来的方向,盲目地射出了几支歪歪扭扭的箭矢。
混乱,正是凌弃想要的。
他像一头等待已久的猎豹,从藏身处猛地窜出,没有直接冲下陡坡,而是沿着坡脊横向移动了十几米,选择了一处坡度较缓、灌木较少的地段作为突击路线。他的目标明确——那个摔落在队伍边缘、看起来最沉甸甸的麻袋。
“嗤!”一支流箭擦着他的耳边飞过,钉在身后的树干上。凌弃恍若未闻,眼中只有那个麻袋。他的速度极快,脚步在松软的林地落叶上几乎不发出声音。
三秒,他冲到了路边。
五秒,他伸手抓住了麻袋的一个角,入手沉重,让他心中一定。
然而,就在他准备发力将麻袋拖走的瞬间,异变陡生!
那个原本被哥布林拖拽、看似奄奄一息的人类“俘虏”,突然猛地挣脱了束缚!他动作快得不可思议,根本不是普通村民应有的身手。只见他手腕一翻,一道寒光闪过,旁边那个正愣神的哥布林喉咙瞬间被割开,绿色的血液喷溅而出。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不仅让凌弃一愣,连混乱中的哥布林们也惊呆了。
那个“俘虏”抬起头,凌弃对上了一双冰冷、锐利、如同鹰隼般的眼睛。那是一个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男人,脸上虽然沾满污垢,但轮廓分明,眼神中透着一股历经沙场的悍厉和……某种说不清的威严。他身上的破烂衣服下,似乎隐约能看到精悍的肌肉线条。
男人看了凌弃一眼,目光在他手中的短棍和那个麻袋上短暂停留,没有任何表示,随即如同鬼魅般扑向另一个最近的、拿着弓箭的哥布林。
“妈的!”凌弃心中暗骂一声。计划完全被打乱了!这个突然爆发的“俘虏”吸引了所有哥布林的注意力,但也让局面变得更加不可预测。现在,他成了距离哥布林最近的目标之一!
几个反应过来的哥布林,嚎叫着挥舞着武器朝凌弃冲了过来。它们绿色的脸上充满了被戏弄的愤怒和嗜血的疯狂。
退路已被切断,原本的“趁乱取利”变成了猝不及防的正面遭遇。
凌弃眼神一寒,没有任何犹豫,将到手的麻袋奋力往坡上一甩,同时腰后的短棍已然滑入手中。他身体微沉,棍端前指,对准了冲在最前面的那个哥布林狰狞的面门。
生死搏杀,就在眼前。
上午九点零八分,荒林之中,短棍对上了锈蚀的刀锋。生存的本能,压倒了所有的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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