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如同圣殿废墟缝隙里悄然流淌的溪流，无声无息，却又坚定地前行。
一周的光阴，在乌身上刻下了更加鲜明的疲惫痕迹，却也沉淀着某种近乎偏执的专注。
清晨，当第一缕微光艰难地穿透废墟的尘埃时，伊弗格森那洪亮的嗓门便准时在训练场上炸响。
矮小敦实的身影如同压缩的钢锭，虬结的肌肉在晨光中贲张，每一记裹挟着风雷之势的锤击都让脚下的碎石簌簌发抖。
乌的身影在密集如雨的攻势中穿梭、闪避，那层暗灰色的眼罩下，精神感知被压榨到极限，身体的柔韧性与反应力在老爷子狂风暴雨般的锤炼下，如同被反复锻打的铁胚，虽痛苦不堪，却隐隐透出更加内敛的锋芒。
老爷子认为只有足够快速的反应力才能够在锻造的过程中发现错误的时候及时改正，同时反应力越快，代表能进行的操作越细微。
汗水浸透了他单薄的训练服，紧贴在瘦削的脊背上，勾勒出紧绷的线条。
午后，阳光带着一丝慵懒的暖意，克伊特的身影便取代了老爷子。
他不再追求极限的肉体锤炼，因为乌并不需要，现在的乌最需要的是能够维持现在状态的训练，以免使他的身体进一步遭到损害。
所以克伊特将重心放在了『斗气』的精微控制与战斗技巧的千锤百炼上。
残破的石柱间，克伊特如同月光下的幽灵，动作迅捷而优雅，那柄未出鞘的训练长剑在他手中化作引导的教鞭。
他引导着乌如何将体内那微弱却精纯的『斗气』附着于肢体，如何预判攻击轨迹，如何在狭小空间内辗转腾挪，如何以最小的代价化解或引导对手的力量。
他的声音清冽平稳，如同冰泉流淌，耐心地剖析着每一个动作的发力点、时机与破绽。
乌学得极快，那双被暗黑色绸带覆盖的“视线”仿佛能洞悉克伊特动作的每一个细微变化，身体如同精密的仪器般随之调整。
然而，克伊特总能敏锐地捕捉到乌眉宇间那无法完全掩饰的疲惫，以及偶尔动作间一丝极其细微的凝滞那是过度消耗与诅咒侵蚀留下的烙印。
每当这时，克伊特浅蓝眼眸中的关切便会加深几分，训练强度也随之悄然降低。
然后他发现了一个让他有些怀疑人生的问题，如果不考虑身体素质因素的话，单论体术，他好像打不过乌……
而且他更惊恐的发现，乌的体术几乎是奔着要人命去的，虽然乌已经很克制了，但老练如克伊特，根据他那两三个动作，就能判断出他最终的意图。
更要命的是，这套技术，或者说行为模式，几乎刻入了乌的骨子里面，几乎很难再有改变的可能。
但是很难有改变，并不是说不可能改变，只要有更好的技术就行了，但是问题就在这里。
就是因为这套技术完善完美好的太过于离谱，才让克伊特心里不安，同时也有一种近乎无能为力的挫败感。
最最重要的是这套技术完全就是奔着一个字去的，那就是『杀』，不以制服，胜利为目的，而是单纯的，高效的，完美的『杀』。
一时间他只感觉到心脏蹦蹦直跳，不停追问着乌哪学的那么邪门的技术。
乌半真半假的说道，自己曾跟着一个老流氓学过一段时间。
（白屠：啊啾！）
克伊特也接受了这个说法，毕竟技术怪，孩子好，再深究过往毫无意义，过好当前才是万幸。
而当夜幕彻底笼罩废墟，万籁俱寂之时，才是乌真正“工作”的开始。
确认克伊特和周围的人都已陷入沉睡，乌便会无声地坐起。
手腕上，小嘿所化的漆黑护腕传来一丝微弱的、仿佛回应般的脉动。
无需言语，一道极其隐秘的灵魂波动悄然发出。
不多时，小a那银白色的球形身体便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悬浮在窗外，机械臂无声地探入，精准而轻柔地将乌“卷”起。
一人一球，如同融入夜色的幻影，迅速升空，朝着迷雾峰的方向疾驰而去。
山洞实验室里，冰冷的白光依旧恒定地照亮着被改造得方方正正的空间。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金属、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草药与淡淡腐朽的气息那是长期被诅咒侵蚀所特有的味道。
石桌上，那个穿着绣满暗金符文斗篷的孩童身影，状态肉眼可见地好转了许多。
虽然依旧瘦小得可怜，脸色也带着病态的苍白，但至少不再是奄奄一息的模样。
他能支撑着坐起身，靠在冰冷的石壁上，胸膛的起伏也平稳有力了不少。
那双纯黑的、如同凝固深渊的眼眸，此刻正带着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凝视着刚刚被小a“运送”进来的乌。
乌对此早已习惯。
他径直走到石桌前，动作熟练地从旁边小a准备好的无菌器械盘中取出采血工具。
冰冷的针尖刺入孩童苍白纤细的手臂血管，暗红色的血液缓缓流入采血管。
整个过程，孩童没有任何挣扎，甚至连眉头都未曾皱一下，只是那双黑眸一瞬不瞬地盯着乌，仿佛要穿透那层暗灰色的眼罩，看清面具下的灵魂。
“你是何人？”
孩童的声音依旧带着一种与外表年龄极不相符的沙哑和沧桑感，如同磨损严重的古旧齿轮摩擦发出的声响。
这是乌一周来从他口中听到最多的两句话之一。
乌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熟练地更换采血管，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男人。”
乌的回答简洁且让人无力反驳。
“为何要救老夫？”
孩童模样的人紧接着抛出第二个问题，语气中带着一丝探究，一丝不解。
“无心之举。”
乌的回答依旧简洁，如同设定好的程序。
他将采好的血样交给一旁待命的小a，后者球体蓝光闪烁，将血样收入内置的冷藏分析单元。
对话就此终止。
空气再次陷入沉默，只剩下仪器运转的细微嗡鸣。
孩童似乎也习惯了这种交流模式，不再追问，只是缓缓闭上眼睛，仿佛在感受体内那一点红蓝火种带来的微妙变化。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来自乌的、名为『火种』的奇异力量，如同在他枯寂冰冷的心湖中点燃了一簇微弱却顽强的火苗。
它并不炽热，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温凉感，缓慢却持续地焚烧着附着在他灵魂与血脉深处、如同跗骨之蛆的枯寂诅咒。
每一次焚烧，都带来一丝微弱却真实的轻松感，仿佛压在灵魂上的万钧巨石被撬开了一道缝隙。
这种力量…这种直接作用于诅咒根源的净化之力…让他这个活了七十多载、自诩见多识广的“老怪物”，也感到无比的惊叹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渴望。
若是百年前…若是教派分裂之前…拥有这种力量…
角落里的另外两个身影，此刻也掀开了宽大的黑色斗篷帽兜。
他们是一男一女，看起来约莫二十多岁，面容都带着一种长期不见阳光的苍白和营养不良的消瘦。
黑色的头发如同鸦羽，黑色的眼眸深邃，却缺乏年轻人应有的神采，反而沉淀着一种近乎麻木的沉静。
他们从不主动开口说话，或者说，他们无法用正常的语言交流。
当乌第一次试图与他们沟通时，他们开口便是晦涩难懂、如同梦呓般的经文片段：
“赞美暗神…黑暗孕育万物之母…”
“光…虚妄之表象…影…永恒之真谛…”
“黑暗即光明…光明即黑暗…二元归一…方证永恒…”
这些宏大而诡异的言论，配合他们那空洞却异常专注的眼神，怪瘆人的。
之后乌从他们身上收出了那怪异且不可言说的经文，乌尝试阅读的瞬间感到一阵强烈的精神恍惚，仿佛灵魂要被吸入一个无尽的黑暗漩涡。
若非手腕上小嘿护腕传来一阵冰凉的刺痛将他惊醒，后果不堪设想。
事后，小a从他们身上搜出几卷用不知名黑色兽皮制成的、边缘磨损严重的古老经文。
上面的文字扭曲怪异，如同活物般蠕动，多看几眼便让人头晕目眩，精神涣散。
他们似乎也明白自己所说的话语晦涩难懂。
因此，他们日常交流全靠简单的手势和眼神。
他们对石桌上的孩童表现出绝对的、近乎狂热的关心。
每当乌靠近孩童进行任何操作，两人都会瞬间绷紧身体，黑眸中闪烁着紧张的光芒，直到确认师尊无恙才会放松。
而他们对乌的态度则极其矛盾。
一方面，他们看向乌的眼神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近乎狂热的崇拜！
那眼神炽热得让乌感到毛骨悚然，仿佛他是降临人间的神只，带着能将他们从无边苦海中拯救出来的无上伟力！
这种崇拜纯粹而盲目，与他们对师尊的敬重截然不同。
另一方面，这种崇拜又混杂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仿佛靠近乌本身就是一种亵渎或危险，让他们本能地保持着距离，身体微微颤抖。
乌对这种扭曲的崇拜敬谢不敏，每次被他们那种眼神注视，都感觉像是被冰冷的毒蛇缠上脖颈，浑身不自在。
他只能尽量无视。
完成例行的观察和数据记录，乌直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
他看向角落里的两人，又看了看石桌上闭目养神的孩童，开口问道：
“你们要不要吃点什么？”
声音打破了实验室的寂静。
角落里的男女立刻如同受惊的兔子，身体微微一颤，飞快地对视一眼，然后齐齐地、幅度极小地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最后双手在身前比划着一个模糊的、代表“随意”的手势。
拘谨而惶恐。
这一周来，他们对待食物的态度一直如此。
似乎对“吃”这件事本身毫无欲望，更谈不上挑剔。
无论是小a合成的营养膏，还是乌偶尔带来的一些废墟里采摘的、勉强能入口的野果，他们都如同完成任务般默默接过，机械地吞咽下去，脸上没有任何享受或厌恶的表情，仿佛进食只是为了维持这具躯壳的基本运转。
这种逆来顺受、毫无生气的状态，让乌觉得他们“挺好养活”，却也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哀。
乌看着他们麻木的脸，心中微微一动。他想起昨晚在圣殿厨房角落里，看到弗琳娜夫人存放的一小袋粗糙麦粉。
一个念头浮现出来。
“面？”
乌尝试着描述。
“一种…用谷物磨成的粉，加水揉成团，再拉成细长的条状…煮熟了吃的东西。”
“可以加汤…热乎乎的汤，里面放上肉…或者蔬菜…吸溜一口，滑滑的，暖暖的，带着谷物本身的香气，汤的鲜美会包裹住每一根面条…”
他尽量描述得简单易懂。
山洞里一片寂静。
石桌上的孩童模样的人依旧闭着眼，似乎不为所动。
然而，就在这寂静之中——
“咕噜…”
“咕…噜…”
“咕噜…”
三声极其清晰、带着明显生理反应的、咽口水的声音，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突兀地在冰冷的山洞实验室里响起。
声音的来源，正是角落里的那对男女，以及…石桌上那位刚刚还闭目养神、仿佛超然物外的孩童。
那孩童模样的人，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那双纯黑的一双深蓝瞳孔如同刻在黑暗中的深蓝宝石，小巧的喉结正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了一下，虽然脸上依旧竭力维持着古井无波的沉稳，但那微微抿紧的唇线和眼中一闪而过的。
“等一下。”他丢下简单的两个字，转身走向被小a改造出的、位于山洞另一侧角落的简陋“料理区”。
那里有一个用耐热金属板搭建的简易灶台，连接着小型能量块作为热源。
这里不单单是照顾他们吃食而建，也是因为他自己需要吃东西，不知为何，他最近的食量越来越大，饥饿感出现的也更加频繁，他不得不吃更多的东西来抵御这种感觉。
看着乌走向料理区的背影消失在石壁拐角，山洞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石桌上的孩童缓缓转过头，纯黑的目光如同深潭，投向角落里的两人。
那对男女立刻恭敬地垂下头，双手在胸前交叠，无声地行了一个弟子礼，嘴唇无声地开合，看口型是在轻呼：
“师尊。”
老主教看着弟子们苍白脸上尚未褪去的、因对食物的渴望而泛起的微弱红晕，以及眼中残留的、因乌的描述而产生的光彩，他沉默了数秒，最终只是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发出一声如同叹息般的低语，声音依旧沙哑，却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无事，这…见不得是坏事。”
他重新低下头，伸出自己那双属于孩童的、却布满了不符合年龄的细微纹路和某种力量烙印的稚嫩小手，在眼前缓缓握紧，又松开。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心脏深处那一点红蓝交加的火种，正如同最忠诚的清道夫，孜孜不倦地焚烧、净化着那些如同附骨之疽的枯寂诅咒之力。
每一次火种的跃动，都带来一丝微弱却真实的轻松感，仿佛卸下了一小块压在灵魂上的巨石。
这股力量…如此神奇，如此…霸道！直接作用于诅咒根源，却又能如此精妙地避开对宿主本身的伤害！这简直颠覆了他毕生对力量、对诅咒、对净化的认知！
七十多年的漫长岁月，经历过教派分裂的血雨腥风，看透了世态炎凉与人性的幽暗，他自诩心若磐石，早已波澜不惊。
然而，这一周的经历，这个神秘的银发少年，这颠覆常理的力量…却让他沉寂已久的心湖，泛起了前所未有的涟漪。
惊叹之余，是更深沉的遗憾与无奈。
他不由得再次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那叹息中蕴含着无尽的沧桑与追悔：
“若是…若是百年前，我们这一脉能拥有此等力量…又何至于会离开教会，如同丧家之犬般流落星海，苟延残喘…最终落得如此人不人、鬼不鬼的下场…”
他的声音很低，仿佛是说给自己听，又仿佛是在质问那无情的命运。
纯黑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刻骨铭心的痛楚与不甘。
山洞的另一侧，简陋的料理区。
乌正专注于手中的工作。
粗糙的麦粉倒入一个干净的金属盆中，加入适量的清水。
他的手指修长而稳定，开始揉搓。
起初是松散的面絮，随着力道的注入和水分的调和，渐渐凝聚成团。
他需要将面团醒一会儿。
趁着这个间隙，他处理起小a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一些看起来还算新鲜的野菜和一小块风干的肉。野菜洗净，切成小段。
肉块用清水浸泡软化，然后切成极细的肉丝。
没有复杂的调味料，只有一小撮盐，和一小瓶同样来源的、带着植物清香的油脂。
灶台上的简易金属锅已经烧热。乌舀入一小勺油脂，油脂遇热发出“滋啦”的轻响，一股混合着植物清香的油烟气瞬间弥漫开来。
他将切好的肉丝投入锅中，快速翻炒。
肉丝在热油中迅速变色、卷曲，散发出诱人的焦香。
紧接着，野菜段被投入锅中，与肉丝一同在热力的作用下舞蹈，翠绿的颜色变得更加鲜亮，水分被逼出，发出欢快的“滋滋”声。
一股混合着肉香与植物清香的、充满生机的气息，迅速压过了山洞里原本的冰冷和药味。
此时，醒好的面团被乌重新取出。他深吸一口气，双手抓住面团两端，开始拉抻。
动作并不华丽，却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和专注。
粗糙的面团在他手中仿佛变得异常柔韧，被反复拉伸、折叠、再拉伸…原本厚实的面团，如同被施了魔法般，渐渐化作无数根粗细均匀、柔韧绵长的面条！
这个过程需要极强的腕力和对力道精妙的控制，乌做得有些吃力，手臂微微颤抖，但眼神却无比专注。
烧开的水被倒入另一个小锅中。乌将拉好的面条如同梳理银丝般，小心地放入翻滚的开水中。
面条入水，瞬间从灰白变得半透明，如同无数条玉带在沸水中沉浮、舒展。
肉丝野菜的香气愈发浓郁。乌将炒好的浇头连汤带水倒入煮面的锅中。
瞬间，滚烫的汤汁与面条交融，发出更加热烈的“咕嘟”声。
水汽蒸腾，混合着谷物淀粉被煮出的醇厚麦香、肉丝的焦香、野菜的清香，以及那一点点油脂和盐带来的点睛之味，形成一股无比霸道、无比温暖、无比抚慰人心的复合香气！
这股香气，如同拥有实质的触手，蛮横地穿透了山洞实验室冰冷的空气，精准地抓住了每一个生物的嗅觉神经！
“咕咚…” 角落里的男子，喉结再次不受控制地滚动，声音比刚才更响。
“……” 女子虽然强忍着没出声，但放在膝盖上的手却紧紧攥住了破旧的斗篷下摆，指节发白。
石桌上的孩童，不知何时已经坐直了身体，那双纯黑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料理区方向蒸腾的热气，小巧的鼻翼微微翕动，努力捕捉着空气中那从未体验过的、充满人间烟火气的诱人味道。。
乌用一个大金属勺搅动着锅中的烩面。汤汁已经变得浓稠，呈现出一种诱人的、带着油光的浅褐色。
面条吸饱了汤汁的鲜美，变得饱满而晶莹。
肉丝和翠绿的野菜点缀其间。他舀起一小勺，吹了吹，自己尝了一口。
粗糙的麦粉口感，简单的调味，但在这种环境下，已是难得的珍馐。
更重要的是，那股温暖从口腔一直蔓延到胃里，仿佛驱散了一丝体内的寒意和疲惫。
他熄灭了灶火。
找来几个干净的碗。
将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烩面均匀地分装进去。
浓稠的汤汁，晶莹的面条，焦香的肉丝，翠绿的野菜…简单的食材，在蒸汽的氤氲下，散发出令人无法抗拒的魅力。
乌端着三碗面，走回实验室中央。
当他将第一碗面放到石桌上老主教面前时，那位孩童纯黑的眼眸死死盯着碗里升腾的热气和那从未见过的食物形态，喉结又滚动了一下。
第二碗、第三碗放到角落里的男女面前时，两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法，身体僵硬，目光死死黏在碗上，那狂热信徒般的眼神此刻被一种更原始的、对食物的巨大渴望所取代，混合着难以置信的惶恐。
“吃吧。”乌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依旧平静。
没有刀叉，只有简陋的木勺。
老主教沉默地看着眼前这碗散发着奇异香气的食物，又抬头看了一眼站在桌边、脸色苍白、额角还带着汗珠的乌。
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有些笨拙地用那双孩童的小手，拿起对他来说略显巨大的木勺，小心翼翼地舀起一勺混合着汤汁和面条的食物，鼓起勇气，送到嘴边，轻轻吹了吹，然后…小心翼翼地吸溜了一口。
滚烫！香浓！滑溜的面条带着谷物最朴实的甘甜，裹挟着咸鲜浓郁的汤汁，混合着肉丝的焦香和野菜的爽脆…无数种从未体验过的、简单却无比真实的味觉感受，如同爆炸般瞬间充斥了他的口腔，冲击着他早已麻木的味蕾，顺着食道一路熨帖到冰冷的胃里！
“唔！”
一声极其轻微、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和满足的鼻音，从孩童的喉咙里溢出。
他那双纯黑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眼眸，此刻竟然亮起了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光彩！他顾不上烫，又迫不及待地舀起第二勺…
角落里，那对男女看到孩童“示范”了，再也按捺不住。
他们几乎是颤抖着捧起碗，也学着用木勺舀起面条。
当第一口滚烫鲜香的面条滑入喉咙时，两人身体同时一震！
那麻木空洞的眼神，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死水，瞬间泛起了剧烈的涟漪！那是被遗忘太久、属于“人”的、对食物最本能的愉悦和满足！
他们顾不上烫，顾不上仪态，开始狼吞虎咽，吸溜面条的声音在寂静的山洞里格外清晰，混合着满足的、近乎哽咽的细微喘息。
一时间，山洞里只剩下吸溜面条的声音和满足的咀嚼声。
冰冷的实验室，被食物的热气、香气和这种最原始朴实的满足感所笼罩，竟奇异地生出几分温暖的烟火气。
乌靠在一旁冰冷的岩壁上，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暗黑色的绸带下，无人能看到他的表情。只有他自己知道，体内那诅咒带来的阴寒，似乎也被这食物的暖意驱散了一丝。
然而，更深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上，身体各处传来细微的、如同瓷器龟裂般的隐痛。他消耗得太多了，无论是体力，还是精神。
就在这短暂的、被食物香气和满足感填满的宁静时刻，埋头“吸溜”面条的孩童，突然停下了动作。
他抬起那张沾着一点汤汁、显得更加稚气的脸，纯黑的眼眸望向靠在岩壁上的乌，用带着浓浓鼻音却依旧努力维持老成语调的声音，突兀地、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
“你是精灵吗？”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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