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内，那庄严到近乎诡异、带着灵魂契约沉重回响的仪式所带来的余波，尚未完全平息。
乌靠在冰冷的岩壁上，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一阵阵强烈的眩晕感伴随着身体深处瓷器龟裂般的隐痛不断袭来。
他用力按压着额角，暗黑色绸带下下，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
这突如其来的发展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和控制。
又请回来了三尊祖宗。
相比于成群结队，他更倾向于单独行动，因为他深刻的知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自认为自己算不上什么特别的存在，但也算是独树一帜的怪东西。
那么问题来了，怪东西能吸引到什么呢？
答案已经显而易见了。
“起来。”
乌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和一丝沙哑，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
“『火种』……至少我是那么称呼他的，在你体内的那个东西，往后如果有什么变化在我过来的时候向我汇报，这样就可以了。”
他现在只想立刻离开这个让他头疼的地方，回到圣殿那张虽然简陋却能让他短暂放松的床铺上。
埃厄忒斯闻言，缓缓抬起头。
他那张孩童般的小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点了点头。
他能感受到乌话语中带着的几分郑重，现在的他相当于把自己的命压在了乌的身上，自然将他的话语放在了心上。
毕竟这个问题也算不上过分，不过哪怕过分了，他也能给乌给办了。
他顺从地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角落里的卡洛琳和亚伯也如同提线木偶般，沉默而迅速地起身，重新垂首肃立，仿佛刚才那狂热的跪拜从未发生。
“是，谨遵您的意愿。”
埃厄忒斯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沙哑沉稳，只是多了几分恭敬。
如果有人能窥视埃厄忒斯的灵魂，便会由衷的发出一句：
“能维系他这般残破的灵魂，已是奇迹。”
他下意识地再次将手按在心口，纯黑的眼眸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那是对“火种”力量的惊叹，也是对乌更深的好奇与敬畏。
乌摆了摆手，唤上小a离开了。
他需要休息，迫切需要。
每一次种下火种，都像是在透支他本就摇摇欲坠的生命本源。
但他不可能把未完成的技术，放在他真正想要帮助的目标的身上。
然而，就在乌离开不久后。
埃厄忒斯忽然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的、带着疑惑的“咦？”。
只见埃厄忒斯依旧保持着捂胸的姿势，眉头紧紧皱起，纯黑的眼眸中充满了困惑。
他似乎在集中全部精神，引导着心脏处那一点红蓝火种的力量，在自己体内流转，焚烧着那些盘踞已久的枯寂诅咒。
大部分诅咒在火种那奇异的、带着净化与寂灭双重特性的力量面前，如同阳光下的积雪，缓慢却持续地消融着，带来阵阵轻松感。
虽然极其缓慢，但是切实地发挥着作用，假以时日，必将将他那如同吸血藤蔓般盘踞在他灵魂之上的诅咒焚噬殆尽。
然而，当火种的力量流转到灵魂深处某个极其隐晦、几乎与他的本源融为一体的角落时，却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阻力！
那里…盘踞着一小团…极其特别的诅咒。
它并非枯寂诅咒那种死水般的沉寂，反而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活性！
颜色是更加深邃、仿佛凝结了无数怨念与负面能量的暗紫色。
火种的力量靠近它时，竟如同遇到了某种同等级、甚至更高级别的存在，被一种无形而坚韧的屏障牢牢阻挡在外！
任凭埃厄忒斯如何催动火种，那团暗紫色的诅咒都纹丝不动，甚至连一丝被灼烧的痕迹都没有！
它就像一颗深深嵌入灵魂最深处的、带着剧毒倒刺的钉子，冰冷而顽固。
“这是…”埃厄忒斯愣住了。
他停止了催动火种，纯黑的眼眸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这股诅咒…他几乎快要遗忘了。
10年还是20年前？又或许是30年前？
因为它存在的时间太久，又一直沉寂，几乎与他融为一体。
他下意识地开始追溯记忆的长河，试图找出这诅咒的源头。
嘴里无意识地喃喃低语，声音沙哑而飘忽：
“是尝试踏上九环的那一次？”
他的眼神变得空洞，仿佛陷入了遥远的回忆，脸上浮现出落寞的神情。
“失败了…理所当然的失败了…反噬…可怕的反噬…”
“但我看到了…那可以亵渎死亡的地方。”
他的声音带上了一丝颤抖，仿佛回忆起了某种极致的大恐怖。
“『血之尽』”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抓皱了胸口的衣料。
“『色欲』……”
埃厄忒斯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那团暗紫色诅咒显然是让他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东西，不由得令他胃里一阵翻涌。
埃厄忒斯站在原地，望着乌消失的方向，纯黑的眼眸中神色变幻不定，最终化为一声长长的、充满了凝重与忧虑的叹息。
他抬手，指尖萦绕起一丝灰白色的力量，如果乌在这里的话肯定会心中一惊，因为这股力量处于神力和元力的正中间。
跟他的体系相似，却又不相似，因为他的元力是经过小黑洞神力的提纯才导致出现的极其特殊，甚至可能是凹凸宇宙之中唯一一例的变异。
形成的条件简直苛刻到没边，而埃厄忒斯手上那力量虽然相似，但是却明显比乌的。明显逊色不少，但确毫无争议的凌驾于元力之上。
如果非要比较的话，那就是跟『斗气』极其相似，但不同的是，『斗气』慢慢锻造自己，温养自己的生命本质，从而去达成一种循环使用，所以说『斗气』极其难以温养就是了。
但至少还有再生的，可能不是？
而他手上的力量更像是透支自己的生命本质，像是挥霍一样毫无节制。
埃厄忒斯略显稚嫩的眉头微微一皱，不由得开口喃喃道：
“『火种』……是这么称呼的吗？真是奇怪的力量，居然凌驾于『魔力』之上……”
他操控着火种逼近那团紫色的诅咒，虽说极其困难，但还是靠近了那隔绝的边缘，火苗慢慢燎着看不到的屏障，虽说好像没有反馈，但他能够感受到确确实实是有在焚噬。
随后又停了下来，只焚噬了那么一瞬，然后，又再次开始极其微小的焚噬，是如同蚍蜉撼树。
哪怕这样埃厄忒斯也露出了震撼的神色，这已经说明了『火种』至少跟这东西是平级的存在，虽然看着势微，但是他依旧尝试吞噬，那么就说明他甚至还有进化的可能性？
但是他却能够隐隐约约感受到『火种』的上限，至少他自认为，在他的认知里，不可能焚噬『九环』之上的魔法带来的诅咒。
因为九环之上，那就是神的领域了。
在神之下……
他不由得想起了自己这一脉记载的曾经在『神话时代』出过的一位九环的大法师，据说还曾半步踏入九环之上，听说被一种神话物种给弄死了。
好像叫什么？『泰坦』来着？
……
翌日。
阳光艰难地穿透圣殿废墟上空的尘埃，洒下斑驳的光点。
乌从并不安稳的睡眠中醒来，身体依旧沉重，灵魂深处的疲惫如同跗骨之蛆。
但严格的课程表不会因他的状态而改变。
上午是伊弗格森老爷子的训练时间。
虽然伊弗格森注意到乌比平时更加苍白的脸色和偶尔的晃神，精神训练强度一如既往地狂暴，仿佛要将乌每一丝潜力都榨取出来，锤打进那瘦弱的身体里。
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他必须在那之前，将自己的一切倾囊相授……
……
午后是克伊特的技巧训练。
心思细腻的他几乎立刻就察觉到了乌的状态异常。
他没有多问，只是浅蓝色的眼眸中担忧之色更浓，刻意放缓了节奏，将更多的讲解融入到示范中，给了乌更多喘息和调整的时间。
而到了傍晚，则是一项相对“轻松”的课程，由伊佛格林老爷子指导的『精灵锻造术』理论课。
没错，老爷子的课程由上午独占变成了上午和傍晚独占，当然，这是跟克伊特商量得出来的结果。
课程地点不在喧闹的训练场，而是在老爷子那如同被龙卷风袭击过的、堆满了各种矿石、金属胚料、半成品、工具以及空酒桶的“工作室”兼卧室里。
自从办完宴会之后，老爷子几乎天天待在这里，不知道在鼓捣些什么，除了乌他几乎很少与他人见面，倒是时不时有『克莱伊曼切尔』的人员拜访圣殿……
空气中弥漫着金属冷清的气味，古怪却意外地让人精神一振。
伊佛格林老爷子显然刚结束一轮酣畅淋漓的“创作”，赤裸着肌肉虬结的上身，古铜色的皮肤上升腾着雾气，红润的脸膛，白色的头发和胡子抖擞着，额头上满是汗水。
他正拿着一个巨大的木杯，“咕咚咕咚”地灌着清水，看到乌进来，咧开缺了嘴，哈哈一笑，声如洪钟：
“哟！小乌崽子来啦！”
乌点了点头，默默地找了个石墩坐下。
“咳咳！”
旁边传来一声无奈的轻咳。
是弗琳娜夫人。
她不知何时也在这里，正拿着一块干净的布。
她对着乌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乌愣了愣，似乎并不明白弗琳娜夫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伊弗格林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疑惑，哈哈大笑道：
“没事，弗琳娜过来问候问候我这个老爷子而已，不必在意，咱爷俩做咱爷俩该做的事。”
伊弗格森说完便随手抽来一张凳子坐在乌的面前。
“今天我们来上点理论课，关于『精灵锻造术』最核心、也最容易被误解的一个概念。”
伊佛格林摸了摸鼻子，朝着弗琳娜使了一个眼神。
弗琳娜夫人整理了一下裙摆，优雅地在一张相对完好的工作凳上坐下。
她的声音平稳而温和，如同山涧清泉，瞬间抚平了工作室里躁动的空气。
“乌，你知道，我们锻造，追求的是材料的极致融合、力量的完美传导、形态的实用与坚固。”弗琳娜缓缓说道。
乌：？
伊弗格森挠了挠头，有些尬然道：“小子，老爷子我嘴笨，叫一个说话细腻一点的转述给你听，怕你听不懂。”
弗琳娜默默递过来一张羊皮纸，乌愣了一下，下意识的朝上面摸去，顺着上面的凹槽在脑中组合出了内容：
“我们『精灵锻造术』真的是太有实力啦！”
乌：？
乌虽然被黑色绸带裹住双眼，但弗琳娜依旧在他脸上看出了这是“原稿？”的询问，她浅笑着点了点头。
乌不由的朝着她鞠了个躬，开口说道：“谢谢您，弗琳娜师父。”
伊弗格森：？
弗琳娜点了点头，随后轻咳继续说道：
“『精灵锻造术』它并非依靠纯粹的物理锤打和火焰熔炼。
它的动力核心…是精神。”
“精灵们相信，万物有灵，即便是最冰冷的金属，最坚硬的矿石，其内部也蕴含着独特的‘灵性’轨迹和能量脉络。
『精灵锻造术』，就是用自己的精神力量，去沟通、去引导、这些材料内部的灵性，让它们按照锻造者的意志，自发地排列、组合、融合，最终形成理想的形态和赋予其特殊的能力。”
“所以，精灵锻造出的器物，往往鬼斧神工，无限接近于自然的造物。
因为它们并非被‘强行塑造’，而是被‘引导诞生’。
它们的形态、纹路、能量回路，都符合材料本身最和谐、最完美的状态。”
弗琳娜夫人伸出手指，凌空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
“这就是精灵锻造术追求的最高境界‘天人合一’，造物与自然浑然一体。”
乌静静地听着，他能理解这种理念。
因为他很早以前就已经知晓。
“但是……”
弗琳娜夫人的语气陡然变得严肃起来，脸上那温柔的浅笑也收敛了。
“正因为精灵锻造术的核心是‘引导’而非‘强制’，是‘沟通’而非‘征服’，这就引出了它最根本、也是最危险的准则。”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存在即合理。”
乌微微一怔。这个短语他似乎在某个哲学论述中听过。
弗琳娜夫人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刻刀，仿佛要剖开迷雾，直视本质。
“精灵锻造术中的‘存在即合理’，并非指世间万物诞生之初就是合理的。
在『精灵锻造术』中它的真正含义是：
任何被创造出来的‘存在’，其本身的内在结构、能量逻辑、运作方式，必须是‘合理’的！。
必须是能够自洽的！必须能够被这个世界的基本法则所接纳和容纳！”
“你创造一把剑，它的锋利、它的坚韧、它的能量传导，必须符合物质世界的物理法则和能量守恒。
你创造一个能释放火焰的护符，它的火焰来源、转化方式、输出控制，必须有一套完整且稳定的内部逻辑支撑，而不是凭空生成。”
“合理性，是精灵锻造物能够‘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最根本基石！”
弗琳娜夫人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一旦你试图创造一样从根本上就‘不合理’的东西，比如，一把能无限吸取能量却永不释放的剑，一个能扭曲时间却没有任何代价的沙漏，一件要求材料属性完全相斥却能完美融合的铠甲…”
她的语气越来越凝重：
“那么，你创造出的，将不是神器，而是…扭曲之物！是规则之外的错误！是世界『扭曲』之物！”
“这样的造物，不会被世界法则所承认！它会受到整个世界的排斥和挤压！
最终的结果，轻则造物本身崩溃湮灭，重则…”
弗琳娜夫人的目光扫过伊佛格林，老爷子也罕见地露出了严肃的表情，灌水的动作都停了。
“重则，会引来世界法则本身的‘修正’力量！
那股力量会无情地抹除这个‘错误’！而作为这个‘错误’的创造者，你的精神印记、你的灵魂，都与这扭曲造物紧密相连！
你也将被世界法则认定为‘错误’的一部分，一同被排斥、被驱逐、被…抹除！”
“这就是所谓的『迷失』。”
弗琳娜夫人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寒意。
“不是迷路在某个地方，而是你的存在本身，被从世界的‘合理’序列中彻底删除，放逐到规则之外的虚无混沌之中。”
工作室里一片寂静，只有炉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正因为精灵锻造术如此危险，动辄触及世界规则的底线，所以，每一个修行此术的精灵匠师，都必须拥有一个甚至多个精神锚点。”
“精神锚点……”乌捕捉到了这个关键术语。
他有，但好像只有两个，一个在凯莉的身上，一个在夫人的身上，对于这方面他倒是没多过在意。
毕竟他真出事了，夫人真会捞他。
弗琳娜以为乌没有学过这方面的知识，不由的点了点头详细的介绍：
“可以是某个深信不疑的信念，某个誓死守护的人或物，某段刻骨铭心的记忆，甚至是某个具体的地点…
总之，必须是能让你在任何情况下都保持清醒自我认知、不被锻造时浩瀚的精神力量和可能出现的规则扭曲所同化或迷失的‘坐标’。”
“这个锚点，是你与世界‘合理’层面保持连接的保险绳。
当你在精神的深渊中探索，当你试图引导力量创造奇迹时，锚点能提醒你‘你是谁’，‘你为何而锻造’，将你从危险的边缘拉回‘合理’的范畴。”
她轻轻叹了口气。
“很多精灵匠师终其一生，都在寻找和强化自己的精神锚点。
这也是精灵锻造术传承艰难的原因之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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