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的保镖们闲聊的时候说起过这些孤儿的来历。
听到悲剧和亲眼看到悲剧的全过程，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祈白宥第一次如此深度的和一个人的记忆共鸣。
孩子的迷茫，恐惧，无力，悲痛，绝望，她几乎都能感同身受。他什么都没有做错，却要承受无穷无尽的恶意和折磨，像是他这一生所有运气都用来换取前面的美好，代价是美好了四五年之后就直接下地狱。
或许不止是他，这里每一个被白徽树挑中的试验品，都有着相同的经历，都身处看不到尽头的绝望之中。
陪她看完记忆的使徒一号感应到她的情绪波动，忍不住说：让你别看，看整理汇总出来的资料就行，你偏不干。看完了又难受。
这不是自己找不痛快吗？
“有什么办法能把他的寿命从席瑾安那里拿回来吗？”祈白宥问它，问完没等对方回答就反应过来这问题有点傻。
通过孩子的记忆，祈白宥得知类似他这样供席瑾安吸取寿命的人有很多。这说明席瑾安肯定不是吸取多少就能一比一把自己的寿命延长多少，起码得打个一折甚至更低，不然就他吸取的量，都能活成几千年的老怪物了。
损耗这么大，就算能取回来，也不可能再原样装回去。
她叹了口气，“最开始得知黄泉是个致力于玄学研究的组织，我还在想，玄学研究会是什么样的研究，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炼狱……宴林什么都知道，还能和席瑾安成为朋友，可见宴林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使徒一号：……你这是恨屋及乌。
祈白宥摸了摸孩子细软的头发，“你说，如果黄泉所有试验品全部力量觉醒，能在席瑾安手底下撑多久？”
使徒一号：你想让他们团结起来造反？虽然有个别试验品确实很厉害，但是一个神级都没有，这是事实。应该撑不了半小时。
席瑾安这么厉害啊？祈白宥心想。
“加上他的四个干儿子呢？”
使徒一号：虽然不知道你又在策划什么，如果白徽树等人真的反叛，对席瑾安心理上的打击要远远超过物理伤害。
“那他还真是看重这几个干儿子。”祈白宥冷笑，“再加上我和宴林的能力呢，还是一点胜算都没有吗？”
使徒一号用那些丑眼睛瞪着她：你到底要干嘛？
“我要杀了他。我想试试。”她站起来，脸上的冷笑消失了，平静的近乎冷漠，“我有种预感，我能杀了他。”
使徒一号严肃地提醒她：别作死！
“我作的死还少吗？不作死我也不会在这个地方了。”祈白宥像抓晴天娃娃那样抓着它的脑袋，把它举到眼前，“而且，我不是还有你吗，使徒大人？”
使徒一号：……
它总觉得，她那句使徒大人说的很意味深长。
祈白宥叮嘱读取记忆的使徒二号和转播记忆的使徒三号照顾好孩子，踩着蜿蜒的粗壮触手，穿过黑暗回到吞噬了黄泉四兄弟的巨型异形生物身边。
异形生物被肚子里的东西搞得消化不良，脾气有些暴躁，可看到祈白宥还是乖乖在肚子上开了一面镜子，让她能看到肚子里的情况。
读取孩子的记忆没有花太长时间，所以黄泉四兄弟还有不少体力折腾。哦不，只剩黄泉三兄弟了。
式宁修是物理攻击系，体能惊人，但是灵魂实在脆弱，所以才那么害怕精神类的异能者。在他为了躲避孩子的精神力碾压，躲进结界里时，藏在他身后异空间里的异形生物把他拖了进去，吃掉了他的灵魂，再把他的身躯扔出来，当作迷惑剩下三人的诱饵。
此时此刻，已成空壳的式宁修的脑袋和后背插满了密密麻麻的探针状触手，触手们吞噬并强化了他的物理攻击能力，正和SAN值狂掉的水承钦互殴。
洁癖加强迫症加顶级颜控的水承钦在看到满身污秽的式宁修时就已经很想吐了，莫名其妙来到这个地方，看到比白徽树那些实验恶心百倍千倍的场景，看到那些比异能者转化而成的异能兽恐怖万倍的诡异生物，他已经吐了不下五次，最后吐无可吐，虚弱状态下还要承受无孔不入的精神攻击和加强了无数倍的物理攻击，他的风雨雷电攻击全部！全部不起作用！
水承钦觉得自己离彻底疯癫不远了。
俞旬的情况比他还要糟。
俞旬是声音系的异能者，他能听到这世上所有自然和超自然的声音，也能把声音做成攻击的武器，曾经他靠这样的能力在无数异能战中无往不利，他从没想过这样的技能有天会成为反噬自身的最强力武器。
进入这个诡异空间后，他惯性使用能力去听空间里一切细微的声音。
他听到了一种之前从未听过的语言。
它来自于遥远的星际，来自于更高等的文明，凝聚着无法解读的复杂信息，凝聚着生命、死亡、混乱、癫狂……
他听到了自己的灵魂、意识和身躯在这样的语言下控制不住地战栗，分崩离析。
一根手臂粗的触手从他嘴里钻出来，他的眼球脱落，鼻梁断裂，两个眼角裂成一条线，无数细细的触须争先恐后地从裂口钻出来，他的四肢开始腐化，露出猩红的血肉和森然的白骨，骨头上长满诡异的血红色眼球。
按理说能够听到万事万物声音，和自己一样时刻处于嘈杂之中的人，意志力和精神应该相当稳固、无坚不摧才对，祈白宥没想到被污染最快最严重的居然是俞旬，他已经完全异化，脱离人的范畴了。
异化后的俞旬完全没有清醒的意识了，只剩下杀戮和吞噬，无差别地攻击着看到和碰到的一切，他发出的恐怖声波在腹腔里回荡，把仅剩的水承钦和白徽树折腾得不轻。
反而是白徽树，精神上完全没有受到污染，战斗上也勉强应付得来。
这有些出乎祈白宥的意料。
针对白徽树的精神污染和身体异化，在席瑾安和白徽树去找祈白宥，把她从宴林的领地强行拽出来的时候就开始了，所以他会反常的易怒，暴躁，情绪起伏波动剧烈。
那么容易受影响，祈白宥还以为他还小，实力远比不上十几年后那么强，是个可以轻松拿捏的小菜鸡，没想到他是撑到最后的大佬。
难道那些失控的情绪都是装出来的？白徽树那么疯，不应该有这种闲情雅致和她慢慢演戏才对。
此刻这个疯子正在里面发癫狂笑。
“我废了那么多试验品，砸了那么多钱和精力，就是想打开和你们之间的通道，把你们最厉害的王抓出来，驯化成我的异能兽，让一界之主做我的狗！到时候，我想要什么特异能力就有什么能力，整个异能界还有谁不敢服我？那个女人居然特意把我送过来，真是天助我也，哈哈哈哈！”
好吧。
祈白宥干巴巴地想，这是个疯子，疯子的情绪起伏本来就比普通人大。
“放他们出来。”她说。
异形生物迟疑，征询意见的信息发给祈白宥肩膀上的使徒一号。
使徒一号回了一个“一切都听她的”的信息。
祈白宥假装没看到它们的交流。
异形生物漂浮起来，身躯往四面八方延展，显得身躯更加庞大。它的肚子上裂开一道豁口，往两边拉开，形成一个椭圆形出口。
一。二。三。
祈白宥只等了三秒，白徽树就从里面冲了出来，速度太快，好险没撞上拦在两人中间的无形精神力壁垒。
“我没猜错，果然是你。”白徽树笑的邪恶扭曲，“有本事把我引到这里来，没本事和我正面刚，怂逼。”
祈白宥和他说一个字都嫌多，抬手一挥，周围和脚下的黑暗散去，露出层层叠叠盘根错节的触手。
那简直不是触手堆，而是延绵不绝看不到尽头的触手森林，根本看不到它们的本体在哪里，有多么巨大和恐怖。每一根触手都有原始森林里几百年的巨树一样的体型，协裹着死亡的力量，它们像利剑，也是无处不在的暗器，攻击他，折磨他，淹没他。
每一次白徽树被那些触手靠近，哪怕隔的还很远，根本没有挨上，都让他有一种灵魂被撕裂的剧痛感，让他忍不住发出惨叫。而他每惨叫一声，他的生命就会减少一分。
没几次白徽树就反应过来了，这女人并不打算直接杀了他，只是单纯想折磨他，就像他心情不好变着法折磨那些试验品一样。
他觉得无比可笑，往上飞高暂时脱离触手们的攻击范围后，无比嘲弄地说：“我知道你能听到那些被关起来的怪物们的声音，甚至还能控制它们的情绪。你不会把它们当成同类了吧？你不是人吗？它们可不是人啊！可笑，太可笑了！”
祈白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白徽树通灵出一大片面积颇为可观的死亡沼泽，这沼泽居然能悬浮在半空，隔绝和吞没了触手们的攻击。
“你能打开异世界的通道，能控制这些怪物，你拥有强大的能力，却还保留着怜悯这种劣根。天啊！你知不知道这有多暴殄天物！”
“你们丑陋，蒙昧，愚蠢，让我来指引你吧？让我为你净化那些劣根，成为真正的强者，在我找到你们的王之前，你先做我的狗，怎么样？”
祈白宥实在懒得听了，对脚下的生物说：“毁灭他。”
毁灭，不是杀了，这是有区别的。
白徽树听到四周响起犹如地狱之河在翻滚沸腾轰鸣，知道自己的提议被女人拒绝了。
“不识好歹。”他抬手摁在虚空，掌心下亮起一个紫光罗盘。
祈白宥对这个东西有印象，她第一次遇到十几年后的白徽树时，他就是用这个东西召唤出异能兽的，没想到这会儿就已经有了，只不过没有十几年后那个精致，版本还比较低。
白徽树的手摁住罗盘逆时针转动，周围开始冒出一个又一个的黑洞，一只只比祈白宥在存放区看到的惨烈百倍的生物从黑洞里走出来，它们已经完全没有自我意识，只会麻木地遵从主人的命令，加入杀戮。
白徽树大概也差不多快疯了，他本来就是个疯子，笑的张狂至极，“你不是心疼它们吗？既然心疼，你忍心对它们下手吗？它们每一个都是由五号那样的小孩儿培育出来的。你杀了它们啊，动手啊，像杀我那样！我有无数只这样的怪物，你杀完一波，还会有无穷尽的来补充！哈哈哈哈！”
祈白宥看着他，看着那些不如十几年后白徽树召唤出来那只的异能兽，心底突然生出一丝悲凉。
以前她只为自己的命运和遭遇感到悲哀，这是第一次为特异能力本身生出悲凉的情感。
在她的世界观里，这世上任何东西，都有好的一面和不好的一面。特异能力，就是一种比普通人，比高科技更加厉害一些的能力，它可以用在基建，用在教育，用在医疗，用在一切让人类变得更美好的事情上。
可是没有。
她遇到的每一个人，每一个异能者，没有任何一个人这么做，包括她自己。
包括她自己在内，所有人只知道杀戮，反杀戮，为了不被杀戮而主动杀戮。
每个人都是扭曲的，堕落的，黑暗的，被欲望支配，被扭曲的本能推着向前，没有光明，也没有任何美好的希望。
她一直穷尽一切手段，想回到自己温暖光明，充满希望的家，可是她绝望的发现不仅回不去，还离得越来越远。
她对这样的生活和经历厌倦至极，却无法逃离。她好累，真的好累。
祈白宥逐渐明白，在她第一次借用未来的能力，那个穿越时空回来拯救她的未来的她，为什么会那么平静了。
那不是平静，那是麻木啊！
白徽树的狂笑声停止了，变成了惊慌和质问。
“你们干什么？！”
“你们反了！竟然敢伤我？！”
“去死！废物！都给我去死！”
“啊——！！！”
他亲手调教培育出来的异能兽们不再听从他的指挥，围着他群起而攻之，拖拽、撕咬、啃噬。它们往他身体和皮囊里钻，把他的灵魂撕成碎片，挤占他的每一个空隙。
俊美的少年被撕成凌乱的尸块，尸块没有散落，而是被怨恨和诅咒缝合在一起。异能兽们甚至把空壳式宁修，异化的俞旬，疯癫的水承钦全部找了出来，把四个人缝合在一起，拼成一条有四个脑袋，八条胳膊，八条腿的犬类的形状……就像白徽树曾经把人和猎豹强行融合在一起那样，黄泉四兄弟也被强行融合成一只黑暗的怪物。
大概是缝合起来的东西实在太超出人类的承受范围了，连触手之森都看不下去了，出手调整了一下，让融合物变成两条腿、四只手，十条触手，一张脸在最前面，剩下三张脸在身体上，浑身布满黑色的长毛，犬类的形状没有变化。
现在看起来更加丧失了。祈白宥实在不想评价调整前和调整后到底哪一个更坏。
她觉得无所谓。
使徒一号在祈白宥大规模施展精神污染和控制的时候，迫于压力退远了些。
在黄泉四兄弟被她操纵的异能兽们变成融合异能兽后，她开始平息那些被白徽树召唤来的异能兽们的恨意。它们异化的太严重了，已经完全失去了恢复人形的可能。她能做的只有驱散它们的伤痛，净化和解脱它们的灵魂。
像一位悲悯却无力拯救世人的僧人，为无数无辜的逝者超度往生。
她跪在那里，仰头望天，明明是在做净化这种事，身体完全笼罩在一团化不开的黑气里，黄泉四兄弟转化成的异能兽以完全臣服的姿态，卑微地匍匐在远处，连头都不敢抬。
进入深渊之前，她还因为白徽树把活人炼化成异能兽的行为作呕，会为那些被强行变异成怪兽心生怜悯。
最后，她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照搬了白徽树的方法，融合了黄泉四兄弟，为自己培育融合了一只恐怖的异能兽。
屠龙者为了战胜恶龙，终成恶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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