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音747客机如同一只巨大的银色铁鸟，平稳地巡航在平流层。下方是浩瀚无垠的太平洋，云海在月光下铺展成一片银灰色的绒毯，偶尔的缝隙间，能窥见墨蓝色海面上反射的破碎月华。机舱内灯光调得昏暗，大部分旅客已在引擎的低频轰鸣中沉入梦乡，或是戴着耳机，看着小屏幕上播放的模糊电影。
叶飞靠窗坐着，手边的小阅读灯洒下一圈温暖的光晕。他面前的折叠小桌板上，摊开着一本厚厚的皮革封面笔记本，右手握着一支绘图铅笔，笔尖在纸面上沙沙移动，勾勒出一个个方框、箭头和连接线。
【全球文化基金会 - 初步构想】
最上方，他写下了这个标题。笔迹沉稳有力。
下方，分支开始延伸：
一、宗旨： 促进跨文化理解与交流，扶持全球青年艺术创作，保护濒危文化遗产。
二、核心领域：
?1. 青年艺术家奖学金与驻留计划（文学、音乐、美术、电影…选址：香江、巴黎、纽约？）
?2. “世界声音”民间文化采集与数字化存档（派遣团队，使用最新设备，建立音频、影像数据库）
?3. “桥梁”翻译基金（资助优秀文学作品，特别是小语种作品的互译出版）
?4. “未来叙事”奖项（针对科幻、奇幻等前瞻性文学、剧本创作？待议）
他的思绪飞得很远。不仅仅是香江，不仅仅是日本或美国。洛杉矶与迈克尔·杰克逊的合作，以及更早时候在欧美看到的那些对东方文化或猎奇、或误解的现象，让他意识到，单靠个人的作品输出，力量终究是有限的。他需要建立一个更持久、更系统的平台，一个能汇聚全球智慧，真正让不同文明对话的机制。这并非一时兴起，而是他穿越以来，一开始只是想要过个好日子，随遇而安，然后随着事业渐渐发展，推着自己往前走，他想让东方文化在欧美流行起来，而不是像前世一样都是崇洋媚外的。
铅笔在“数字化存档”上轻轻点了点。80年代初，这听起来有些超前，但并非不可能。他记得索尼似乎已经推出了……嗯，需要让李立涛去了解一下最新的专业级摄像和录音设备。资金不是问题，版税、专辑销售、漫画期刊和游戏机的收入，如同几条汹涌的江河，正不断汇入他日益庞大的资产湖泊。
他微微蹙眉，思考着基金会的架构。独立运营，但初期需要依托星空集团的资源。理事会成员……需要德高望重，具有国际视野的人物。饶宗颐先生？他脑海中闪过那位国学大师的面容。或者，未来能否邀请到像……他摇了摇头，暂时将这些具体人选压下。
正当他沉浸在对未来蓝图的描绘中时，一件柔软的薄羊毛毯轻轻覆盖在他的膝盖上。
叶飞从沉思中惊醒，抬起头。林依诺不知何时来到了他身旁的走道，正弯腰细致地将毯子边缘掖好。她穿着简单的米白色高领毛衣和深色长裤，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后，脸上带着一丝长途飞行的疲惫，但眼神依旧清澈明亮。
“看你一直没睡，机舱里冷气有点足。”她的声音压得很低，怕打扰到周围的乘客，语气里是自然而然的关切。
叶飞心中一暖，合上了笔记本，随手放在里侧。“不困，正好有些想法，整理一下。”他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眉心，问道：“你怎么也没休息？”
林依诺在他旁边的空位上坐下（头等舱的座位颇为宽敞）。“刚处理完一份纽约那边传过来的传真，关于史诗唱片下一季度宣传计划的概要。”她顿了顿，目光落在叶飞合上的笔记本上，那手绘的结构图一角还露在外面，“又在规划新的大事了？”
她的眼神里，除了好奇，还有一种复杂的情绪。是欣赏，是信赖，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因他永远走在前面而产生的距离感。她见证了他从香江中文大学诗歌沙龙上那个惊才绝艳的少年，一步步走到今天，成为搅动东亚乃至欧美文化市场的风云人物。这个过程快得让人眩晕，但他似乎永远都能保持这种可怕的冷静和前瞻性。
叶飞捕捉到她眼底的那丝复杂，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话题引开，带着些许调侃：“说起来，第一次在中文大学见到你，你还是个拿着诗集，会为一句赏析和别人认真辩论的学姐。现在倒好，成了能独当一面，连美国唱片公司都要慎重对待的林助理了。时间过得真快。”
林依诺闻言，脸上微微泛红，眼神里闪过一丝追忆的柔光。那是在香江中文大学的一次诗歌沙龙上，她作为学生会干事负责接待。叶飞当时以《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作者身份受邀，在交流环节，他对于现代诗韵律与意象的见解，与她熟知的学院派理论截然不同，却更显鲜活与磅礴。她记得自己当时忍不住与他争辩了几句，而他只是微笑着，用更精妙的比喻化解了她的质疑，那从容的气度让她印象深刻。后来，是他主动找她帮忙联系录音棚，她才一步步被卷入他这辆疾驰的战车。
“是啊，”她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带着点自嘲，也带着点感慨，“那时候只想着毕业后找个报社或者出版社的安稳工作，哪里想得到，现在会跟着你满世界飞，看格莱美的邀请函，和迈克尔·杰克逊的团队开会。”她顿了顿，抬眼看他，声音更轻了些，“更想不到，会经历……这么多事。”
她的话语里，包含了之前唐子峰纠缠的风波，也包含了更早之前，在香江，在日本，无数个为他处理危机、协调关系、见证他一次次创造奇迹的日夜。这些经历，早已将最初那点学姐学弟的情谊，锤炼得更加深厚，也更加难以言说。
机舱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引擎持续的低吼。阅读灯的光晕将两人笼罩在一个相对独立的小空间里，气氛温馨而微妙。
“还记得你第一次帮我找到录音棚，录《童年》小样的时候吗？”叶飞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笑意，“你表哥钟汉超老板，一开始还觉得我是哪个富家子弟玩票，差点不肯借设备。”
林依诺也笑了，那点复杂的情绪被冲淡了许多：“怎么不记得？你当时二话不说，直接清唱了一段，把他给震住了。然后他就变得比谁都热心。”她想起当时钟汉超那惊讶又兴奋的表情，想起叶飞在录音棚里专注调试设备的样子，那时他展现出的对专业设备的熟悉程度，就让她觉得这个男人身上充满了谜团。
“所以啊，”叶飞看着她，眼神温和而笃定，“路都是人走出来的。不用去想原本‘应该’怎样，把握住当下，往前走就是了。你做得很好，比我想象的还要好。”
他的话像是一股暖流，悄然熨帖了林依诺心中那丝不安。她知道，这并非仅仅是上司对下属的肯定。她低下头，掩饰着微微加速的心跳，手指无意识地卷着毛毯的一角。
“睡一会儿吧，”叶飞放柔了声音，“到了东京，还有的忙。”
“嗯。”林依诺轻轻应了一声，却没有立刻起身。她又坐了几分钟，直到空乘开始轻声准备早餐，她才站起身，回到自己的座位。
叶飞重新打开笔记本，但没有再动笔。他侧过头，透过椭圆形的舷窗向外望去。遥远的东方天际线上，墨色正在一点点褪去，渗透出一种朦胧的、介于靛蓝与鱼肚白之间的颜色，为云海镶嵌上一条淡淡的银边。黎明将至。
飞机开始缓缓下降高度，轻微的失重感传来。东京湾的轮廓在晨曦中渐渐清晰，城市像一片巨大的、尚未完全苏醒的电路板，闪烁着稀疏而坚韧的光芒。
林依诺也醒了过来，整理了一下衣着和头发，走到他身边，准备一起等待降落。
叶飞望着窗外那片越来越近的、充满机遇与挑战的土地，忽然轻声对身旁的林依诺说道，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这一次，就把这边的基础都做好。”
林依诺循着他的目光望去，看着那座在黎明中苏醒的巨城，轻轻点了点头。引擎的轰鸣声愈发震耳，飞机正坚定地冲向那片崭新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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