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到明江市，胡若云又和万红霞一起坐上了开往西口县的小中巴，县级路不是很好，一路上颠簸的很厉害。
看车上没有认识的人，万红霞给胡若云讲了很多关于当地“血液病”的情况。
早在1991年，万红霞的小姨妈胡灵云在明江市浑河区卫生局下属的血站工作。不久，她发现当时在盛极一时的“卖血经济”中有一个可怕的安全漏洞，当时的技术在血液的采集和处理方面十分落后，没有任何预防污染、交叉感染的措施。
采血点没有任何检测设备，许多人卖血为生，对这个过程中的病毒感染危险也没有丝毫概念。无论是官办的还是民办的血站都没有肝炎和艾滋病毒排查机制。
——有艾滋病病毒和肝炎病毒携带者卖血，致使血站的血液制品受了污染，然后又通过不同渠道传染给健康的献血者和更多无辜的健康民众！
血站本身成了一个公共卫生隐患。
更可怕的是，当时还存在很多民间私人血站——没有任何卫生资质，一个会计、两个护士、几个针管、几瓶酒精，把牛棚改造一下，就成了人们趋之若鹜的“采血点”。这样的“黑血站”还像雨后春笋一样越冒越多，有人统计过，1993年，仅明江地区就有几十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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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灵云从收集到的400多份血液样本中发现超过10%有艾滋病毒，1995年，她撰写了第一份有关江南省农村献血员感染艾滋病的报告，提出对献血员进行hIV检测的建议。
这可能是第一份证明艾滋病与血浆站间存在关联的正式报告。
但遗憾的是，江南省卫生部门并未承认胡灵云的调查结论，就在献血员中检测出hIV病毒之后，“采血工厂”仍没有停止工作。
不甘心的她成立了一个临床检验中心，挂靠在卫生局，财务自理，主要工作是筛查血液样本。很快，她发现一个更恐怖的漏洞：一位艾滋病毒携带者曾在4个血站卖过血。
她写报告请求血站排查艾滋病毒携带者，但被告知“太费钱”，事情又不了了之。
最后，胡灵云还因此失去了工作并影响到了家人，最终导致了离婚。
1996年，国内各地所有的血站都关门整顿。血站恢复工作后，增加了抽血前必须查验艾滋病毒（hIV）这一项。
但对胡灵云来讲，失去的太多太多，而且再也找不回来了。
……
一路上，万红霞喁喁而语，但听在胡若云的耳朵里却是如遭雷击一般的震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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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近傍晚，小中巴终于到了西口县，一个破烂、了无生机的县城。
万红霞的目的地是万集镇，胡若云的目的地是柴郭乡，该分手了。
万红霞看向有些心绪不宁的胡若云，说：“天太晚了，已经没有发往乡镇的班线车了，咱们先找个地方住下吧。”
这岂不就是传说中的“开房”？
看胡若云一脸懵逼的样子，万红霞也意识到了自己言语里的漏洞，红着脸补充：“我知道一个小招待所，环境还可以，价钱也不贵，开两间也花不了多少钱……”
客随主便，胡若云跟着她步行拐了两个弯，走了有三百多米，来到一个门口挂着“美邦招待所”牌子的二层小楼。
出示了身份证，言语不多的中年老板认真登记了两个人的身份证，最后给两个人递出两把挂着房间号牌的钥匙：“房费一间25，押金20，一共70块钱。”
胡若云赶紧抢着把钱付了。
不说别的，光这路上万红霞输出的信息量已经足够大，也给他的工作指明了方向和思路，这些都不是花钱能买到的。
两个人又在附近找了个干净的面馆对付了一口，这次是万红霞抢着把账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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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无话。
第二天，胡若云就要奔赴柴郭乡那个让万红霞闻名色变的村子：东台村。
临分手时，万红霞递给胡若云一张纸条：“东台村有我一个表叔，早年也卖过血，也是一个那种病的感染者……你就说你是我在市里上卫校时候的同学，让他陪着你完成你的采访工作。
他的名字和门牌号我都写在上面了，祝你顺利，也……祝你安全！”
车站分开的时候，胡若云郑重地递上了自己的名片：“万姐，谢谢你，有机会到江北给我打电话！”
见到万红霞的表叔陈双成时，胡若云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不到六十岁的男人完全瘦脱了相，真的就是那种骨架上罩着一层皮的样子，见到胡若云进门，老人不悲不喜，两眼空洞，任由胡若云把带来的水果、豆奶粉等放到矮桌上。
看胡若云在小凳子上坐下来，陈双成勉力裂了下嘴露出一点笑意：“我就不给你倒水了，既然是小霞让你来的，想知道啥你就直管问吧。”
胡若云掏出采访本和采访机。
早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到处都穷，位置偏远的部分村落经济水平更是无法提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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穷人想钱都想疯了，但都没有机会。
进入九十年代，明江市出现了“集血站”。
在陈双成的回忆里，卖血是一件稀松平常之事，来钱快，且来钱多。在那个干一天活才赚五块钱的年代，卖血成了一种“最省力，来钱快，来钱多”的赚钱捷径。
有些人，为了来钱更多，甚至会给各种卖血站“排班”，什么时候去哪个点，都是有规划的，更有疯狂者，一天十几次的卖血也不是没有。
在这里，在那个时候，卖血似乎是一件约定俗成的谋财之道，没人会因此顾虑卖血带来的隐患，没有担心身体健康的忧虑，更没有忧患卖血一事是否合法正规，他们的脑海中只认卖血赚钱的道理。看书溂
而“集血站”的各类违规操作层出不穷，他们会大量采集与收购纯正血液，没有严谨的消毒过程，没有无菌操作环境，没有专业人员指导，只是简单从收集血液中分离白蛋白，随后将其余的血浆部分归还给卖血者。
病毒也在随着这些违规操作疯狂传播。
……
终于，村里一个年轻村民离奇去世了。
接着，村庄里接二连三发生中青年壮丁突发身亡的瘆人噩耗，村民人心惶惶却又莫衷一是，没人知道去世的人们到底得了什么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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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陈双成回忆，这些突然死去的人个个生前没有生过大病，身体很是健康。
随着时间的推移，村民们渐渐总结出了经验：离世村民自打卖血后日渐消瘦，时常伴有发烧高温症状，严重者还有腹泻症状，也有人身上莫名出现有一块一块的红色疱疹。
吃苦耐劳的村民和他们的家属们对于这些症状熟视无睹，一般都是找村里的赤脚医生或乡卫生院拿点药随便吃一下，根本没有其他的想法。
但是，吃药过后，生病村民的症状并没有得到好转。然后就是大量村民患病、死亡，没人能够救治！
随着时间进一步推移，村民们开始害怕，他们大都没有接受过什么教育，看到这种情况完全不知道怎么应对。对于这种未知的疾病，都用鬼神之说来解释，渐渐的，村里流言四起，都说村子里的人冒犯了天神，这场疾病就是上天对他们的惩罚。
原本平静的村子，时不时就会传出出殡的唢呐和鞭炮声，周围村子的村民都绕着这里走。走投无路的柴郭村村民把希望寄托在神明之上，家家户户都烧香拜佛，希望不要再有人死去。
……
至到如今，村里女娃嫁不出去，村里的小伙娶不进来。
说了将近三个小时，陈双成不时大口喘着粗气，还伴着咳嗽、咳痰、咯血！
让胡若云一度担心他正说着就“过去”了，几次试图阻止他继续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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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双成从胡若云眼里看出了不忍和怜悯，再次勉力裂嘴强露出一个笑意：“别担心，我早就是这个样子了，啥时候走也就是个时间问题了……这一会儿还挺得住！”
又说：“老伴几年前就走了，也是这个病，好在我儿子没有感染，早年出去打工再也没有回来，还在南方活成了一家人家，我也是有孙子、孙女的人，知足了！只是这么多年，我只能在相片上看看他们！”看书喇
又说：“他妈走的时候，儿子死活都要回来的，是我不让，我说你要是敢回来，就把我的后事跟你妈一块儿办了！”
说起儿子、媳妇、孙子、孙女，陈双成眼里闪出了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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