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一个人的自在没能持续多长时间，王屿就收到了杜远发来的信息。
任师傅冯洋已经回来了。安排在王屿所住的酒店。
这让王屿立马没了喝咖啡的心思，结账打车就赶了回去。
他实在是对任师傅带回来的人充满好奇。
出于职业的本能，王屿总觉得那尚未谋面的雕刻师，跟章老板那些一比一复刻出来的原石有点联系。
等他赶回酒店时，已近傍晚时分。
夕阳的余晖给大地镀上一层暖金色，让人完全不觉得身处冬季。
粤省的气候说起来也不差。就是听说有回南天。
王屿虽然还没亲身感受过，但光是听听就觉得浑身痒痒。
杜远还陪着其他几人在外面闲逛。
王屿直奔任师傅房间去了。
当顶着两个熊猫眼的任师傅出现在房门后的时候，王屿差点以为他跟人打架了。
“进来再说。”
任师傅慢悠悠的示意了一下隔壁房间。
房间的床上有些凌乱。
看得出王屿来之前任师傅应该在补觉。
“你们这是从哪里回来？怎么搞的这么疲惫？人呢？”王屿好奇的一问三连。
任师傅摆摆手，“别提了。这个小孙……哦，就是这次找回来的雕刻师。名字叫孙长林。一会儿一个主意。光是昨天一晚上，就变了好几回。一会儿愿意跟我们重头再来，一会儿又担心被人打击报复。也不知道天天在想些什么……搞的我一晚上没睡踏实。生怕睁开眼人跑了，回来没法跟你交代。”
能让任师傅说出这番形容，可见这孙长林优柔寡断的性子。
“不过，他这样的性格虽然不干脆，但用在雕刻上却是个长处。轻易不下刀，只要下刀就一定是完全想好了的。”
最后任师傅还是找补了一句。
“任师父说好那一定不错。只是人呢？”王屿继续好奇。
“我实在熬不动了。让冯洋跟他一个房间继续熬。”任师傅苦笑。
“他们在那个房间？我过去看看。你再休息会儿。”
然而任师傅并没接受何垚的提议，打起精神道：“我陪你一起去。小孙跟我算最熟悉的。你们第一次见面，我还是在场比较合适。”
这话没错，所以王屿没再坚持。
冯洋跟孙长林的房间就在隔壁。
开门的时候，里面动次打次的音乐声差点没让王屿瞬间失聪。
冯洋连忙关了音乐，示意孙长林打招呼。
跟刚才沉浸在音乐海洋中的孙长林不一样的是，他抬头看了看王屿，脸上没有丁点儿想交流的意思。
“小孙是那种不擅长与人交流的性格，王老板别见怪。”
任师傅到帝都跟了梅立才一段时间后，比之前圆滑了不少。
放在以前，其实跟这会儿的孙长林有些相像。
但冯洋不高兴了，“孙师傅，王老板跟你之前接触的那些商人可不一样。你要是真想换一种活法，这个态度可不行。”
听他这么说，孙长林抬起头飞快地瞥了王屿一眼，又立刻低下头去，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
喉咙里发出一个含糊的音节，算是打了招呼，依旧没抬头。
房间里的气氛变得有些沉闷。
王屿没有急着交谈，在一张椅子上坐下。
冲冯洋道：“辛苦了。”
冯洋连忙摆手，“屿哥，这是说的哪里话！都是应该的。”
任师傅叹了口气，开口道：“王老板，小孙的情况……回头我跟你细聊。他如今村子回不去，咬牙把全家带了出来。这里花销大，他一个没什么名气的外地人，一年到头也接不到几个活。我们这行你是知道的……”
说完他话锋一转，冲孙长林道：“剩下的还是你自己来说比较好。”
孙长林的肩膀微微颤抖了一下。
好一会儿才终于开口了。
不过不是诉说，而是问了王屿一个问题。
“听说王老板最近遇到一批复刻出来的翡翠原石？”
王屿笑了笑，配合的回答道：“没错。你认识章老板？”
孙长林脸上露出茫然的神色，“章老板？”
王屿跟他形容了一个章老板的风姿绰约的特征点。
见过她的人，不说一眼难忘，但应该会留下一定印象。
但孙长林听完后坚定的摇摇头，“不认识。但这一比一复刻的套路，我是做过的。不是我做这种营生，我是雕刻师中的一个……”
“雕刻师都能做这个？”王屿有些意外。
任师傅摇头，“不是。”
说到这里孙长林的表情有一瞬间因气愤而变得红润，“我手把手把人带出徒。教会他们如何下刀、如何能雕刻出肉眼看上去几乎没差别的痕迹。
结果后来我才知道，他们根本不是做什么艺术展出。而是杀猪盘！
但那时候我已经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不再只有我一个人能做这件事。如果被踢出局，我连每个月的房租都付不起……我原本、原本想着……”
王屿的目光落在孙长林那双布满老茧和细小刻痕的手上。
这双手能复刻出以假乱真的皮壳，却也沾上了洗不掉的污点。
他能理解这种被生活所迫的无奈，但也无法认同这种助纣为虐的行为。
“孙师傅，”王屿开口，声音尽量平和，“已经发生的事再追悔也没有了意义。我们应该往前看。”
孙长林的身体僵了一下。
沉默许久，他突然抬起头。眼睛有些发红，“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我其实每天都在懊悔。当初如果拒绝了他们，就不会是如今这个样子了……”
“可以说说你知道的，”任师傅提醒道：“现在就是你重新做选择的机会啊。”
跟王屿也打交道这么久了，他多少了解王屿的脾气。
孙长林手艺方面有自己作保，王屿不会质疑。但手艺之外的人品也是王屿看重的。
如果孙长林的忏悔只是嘴上说说，那么哪怕他的手艺巧夺天工王屿也不会心动。
孙长林苦笑一声，“我哪还有的选？现在所求的不过是家里老人孩子能安稳度日。至于我自己，说不定什么时候就随着他们东窗事发进去了……”
冯洋听到这，恨铁不成钢的说道：“你连进去踩缝纫机都不怕了，还怕说几句实话？他们是些什么人你不都已经清清楚楚了吗？难道还指望树倒猢狲散以后，谁照顾你家里头的人？屿哥让你说你就说！别婆婆妈妈跟个娘儿们似的！”
还别说，孙长林就吃这一套。
冯洋刚说完，他立刻开口了，“我们接触不到零售商……我就见过一个女人来验过货。既不姓章，也不是你们说那长相。只有交易达到一定额度的老板来验货，我们才能见到人。
但你说的那些复刻原石一定是出自我们。因为据我所知，有这手艺的只有我们这些人……”
他没好说粤省原本只有他一个会的。
是他亲手复刻了无数个自己。
孙长林确实天真的有些冒傻气。
这可能跟他在那个几乎与外隔绝的村子里长大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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