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鸟越过大江，俯视着江北。
振翅之下，是一座夯土围城的“方格子”。
方格子的周围，是数量繁多的“蚂蚁”。
它们看似很是忙碌，飞鸟却不知其意，扑扇着翅膀，远去。
小城名叫历阳城，始建于秦末，乃历阳侯范增的侯国。
后汉时一度为扬州治所，但在汉末时废除。
由于魏吴数十年的拉锯，如今的历阳城只能作为一座江北的前哨小城。
入夜，王惇走出大帐，负着手看着天边的半月。
“将军。”
有军士走来。
王惇回首看去：“采石可有回复？”
军士摇头：“他们说，找不到朱将军。”
“啊？”王惇莫名其妙，“什么叫找不到朱将军？”
“这......这是他们的一个姓牛的牙将说的，具体的卑职也不甚清楚。”
王惇眉头紧皱。
这事太邪门了。
要知道历阳虽然作为江北要冲，实际上无论是城池规模还是物资屯粮都是“精确调配”的。
什么叫精确调配？
那就是只给守军十五日之粮，吃得差不多了再向江东要。
为什么这么做？
因为屯在江北不安全。
因为在魏人南下，朝廷不想节外生枝的时候，多半会烧城而走。
所以，与其为魏人做了嫁衣，不如屯粮草器械于大江对岸的采石矶，就算真到粮草告急之时，也随时可以支援。
如今魏军突然杀奔历阳，战时粮草消耗得快，一下子便吃紧了起来。
正常来说，采石矶屯有大量粮草军械，只要一个摆渡便能解燃眉之急。
但问题就出在了这里，采石无应答是个什么情况！
王惇皱眉沉思。
不应该啊。
在他以往的认知里，朱将军不是那种玩忽职守的人。
他在江北，对建业变局了解有很大滞后性，此刻也懒得去操那边的心，转身对军士道：
“夜深些，再遣人过江讨要。”
“喏。”
.........
乌云蔽日，一名吴兵小心翼翼出了城。
不远处就是江面，隐约能看到对岸平地隆起的采石矶。
忽然，月光探出云层。
吴兵抬头看了一眼，呼出一口浊气，随后继续向渡口走去。
嗖！
一支利箭疾速飞来，正中吴兵的左腹！
吴兵应声倒地，捂着腹部呻吟。
马蹄声传入耳蜗，越来越近。
“带回去，交给庾参军。”
“你这吴狗！想还手？！”
“动作轻点，别给弄死了！”
“喏！”
“队率！有巡逻的吴兵！”
“驼我马上来，撤！”
“驾！”
..........
斥候沿江侦查而擒获吴军信使乃是意外之喜。
不过，文钦却是满脸狐疑地看着那名俘虏：
“你是说，王惇断粮了？”
吴兵的伤口已经被包扎好，但身子还是很虚，闻言有气无力说道：“不，不敢..不敢欺瞒将军。”
文钦抬起下巴，冷冷道：“我却不信。”
“将，将军....历阳素来如此部署，从不囤积军粮器械，后勤补给皆仰赖江东的采石。”
文钦捋了捋八字胡，和庾纯对视一眼，随后吩咐道：“将此人先带下去。”
“喏！”
接着走了两步，转头问询问庾纯意见：“谋甫以为，这其中是否有诈？”
庾纯想了想，道：“那吴兵所言，怕是真的。”
“为何？”文钦问。
庾纯分析道：“仔细想想，除了濡须这种拥有天然屏障的要冲，其他吴军设在江北的要塞，其实都没有坚守的条件。”
“哪怕是皖城这种重镇，只要我大军一至，守军多半会弃城过江而去。”
“因此，在这种随时都可能被放弃的城池囤积粮草，难道不是浪费？”
“唔....”文钦沉吟道，“此言有理，继续说。”
庾纯直接给出建议：“既然吴军断粮，守军支撑不了多久。若我军猛攻，反倒激发守军斗智。”
“不如围三阙一，放其渡口归路，待其军心溃散，再一举攻之。”
沉默片刻，文钦缓缓点头：“可。”
.....
接连的数日，历阳出现了很严重的逃兵现象。
本就只有千余人的守备力量，现在更是雪上加霜。
又过了几日，弹尽粮绝的王惇终于决定弃城南渡。
这跟气节什么的没有关系，这在吴国军界属于潜规则。
记得当年还是大将军的诸葛恪屯兵皖城，大肆屯田，耀武扬威。
听闻魏大将军夏侯献欲引兵南下，孙权吓得直接让诸葛恪烧掉城中粮仓，南渡柴桑。
大帝、诸葛丞相都这般做，我王惇不丢人！
做好充分的心理建设，他随即引兵出逃。
虽然知道这极有可能是魏军的计谋，但人性使然，换谁都要尝试一下。
但他并不是那个幸运儿，很快，王惇和他的亲兵部曲就被魏军伏击。
伤亡过半，本人被俘。
“跪下！”
王惇双手被缚，两个士兵一左一右，粗暴地摁住他的双肩。
“住手！”文钦大喝，“谁让尔等如此对待王惇将军？”
两个士兵连忙松开，拱手，退后两步。
文钦上前，用小刀解开王惇的麻绳，沉声道：“本督不喜弯弯绕绕，事已至此，将军愿降？”
“某愿降。”
王惇竟也爽快。
事实上，吴国目前的乌烟瘴气使许多人失去信心。
自从诸葛恪死后，像王惇这种豫章系的将领就没人待见了，而今孤城被围，却不见任何增援，这让他对这个破朝廷彻底失望。
文钦见状，连忙拉起王惇的手。
这一招是跟陛下学的。
记得那时在寿春初见，当时陛下一把抓住他的手，丝毫不见外，感觉贼亲切！
“来人，取酒肉来。”
文钦在营中招待王惇。
酒过三巡，文钦问起采石矶的事：“阿弟，这采石...是何人驻守？”
王惇抹了抹嘴，道：“朱琬。”
“可是吴郡朱氏？”
“非也，是丹阳朱氏。”王惇道，“都督听说过朱绩吗？”
文钦一听这名字便乐了，“不仅是听说过而已。”
“都督与朱绩交过手？”王惇惊异。
文钦抚须大笑：“手下败将。”
“都督真乃神人也。”
借着酒劲，王惇不吝吹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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