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柒子瑾从没见过人有这样的表情。
焚心刻骨的恨意自李春梅眼中漫延开去，而那眼底却是如同死水一般的绝望与麻木，嘴角勾勒残忍的弧度，却是让人只感觉到悲哀，亦如看到亲手将自己推入深渊的罪人，甚至会有丝丝缕缕的惋惜从心底渗出。
过分安静的环境之下，李春梅的笑声显得狰狞而诡异，一声一声都被放大，在空荡荡的房间内回荡，碰撞墙壁之后只留长长的一声叹息，然后慢慢变成了哽咽，最后直至用手捂住脸嚎啕大哭。
单面透视镜外柒子瑾默默看着，语气淡淡道：“欧耶，她终于崩溃了。”
“你盼着人家崩溃呢？什么心态！”站在一边的柒子默转头表情怪异的看她。
“这就是你的不懂了。”柒子瑾懒懒瞥了他一眼，“之前她还是有心理防线的，现在基本上是可以想问什么问什么了，不过这个不在你的专业范围之内，你不懂属于正常。”突然听到屋里传来顾烨宸的声音，她把手里的空奶茶杯往柒子默怀里一塞，不理他了。
柒子默：“卧靠，我这新买的西装！很贵的！”
——
“李春梅，你刚才说你把肖茜的头按进了水里，哪里的水里？是洗手池还是浴缸？”顾烨宸的声音没什么情绪，冰冷冷的就像他此刻的坐姿一样，莫名就让人感觉到疏离和压迫。
泪水已经流了满脸，李春梅抽噎了两声抬起脸来，表情有些茫然，想了想才说：“是浴缸。”
“把当时的情形尽量详细的说一遍。”洛青川说。
李春梅伸手抹了把眼角的泪水，长长吸进一口气，语气恢复平静：“我记得浴缸是在洗手池的正后方，我冲进了洗手间，一把扯住了肖茜的头发。她当时想要反抗我，所以朝后抓了过来，我侧身的时候正好看到浴缸里有水，也不知道当时是怎么想的，就一时冲动，转身把她的头按进了浴缸里面。”她的语调突然低了下去，眼神也开始有点变了。
“她呛了水，拼命的挣扎，手在水里面扑腾，溅出来的水把我的衣服都弄湿了。我看着她的胳膊撑在浴缸的底，想要挣脱开我，但是她好像没什么力气，一直使不上劲的样子。然后她又把手伸到后面想要推开我，但是根本连我的衣服都碰不到。她也有过拼命的呼喊，但是声音都被水声覆盖了，根本听不到。过了一会，她就不动了......”
李春梅的眼睛蓦然睁地很大，一眨不眨的，盯着虚空，似乎已经身处她杀死肖茜的那个现场。
“然后呢？”顾烨宸问。
“然后她就死了。我摸了她的鼻翼，没有气了。”李春梅移过目光和他对视，又开始笑：“我当时真的一点都不害怕，我站了起来，看着她弓着身子跪在地上，整个人软趴趴的，就像一条蚯蚓。我就那么看了她好一会，才想起来我应该走了。最后我把她整个人都扔进了水里，泡进去，然后我就走了。”
“你没有伪造自杀现场？”洛青川听到这里突然有些急，声音也带了些严厉，然后他转头看向顾烨宸，却发现他依旧一脸淡定，似乎对于李春梅的说辞早有预料。
“伪造现场？”李春梅收敛了笑意一脸茫然的看着洛青川，仿佛很是不解：“我为什么要伪造现场？人本来就是我杀的，我有什么好怕的，我既然敢做那就敢认，最后不过是杀人偿命，我早就想好了，反正我什么都没有了，也没什么舍不得的......”
“你当时把肖茜按进浴缸里，水是温热的还是凉的？”顾烨宸冷冷打断了还在喋喋不休的李春梅。
李春梅想了想：“热的，甚至还有些烫。”
顾烨宸点点头，换另一个问题：“你从肖茜的房间出来之后是怎么走的？”
李春梅一愣，显然不明白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轻嗤一声：“怎么来的怎么走的。”
洛青川有些恼，刚想开口训斥，身边的顾烨宸又开口了：“你从肖茜房间里出来之后有没有碰到什么人？离开酒店之后你去了哪里？”
“我出来已经是接近11点了，整个楼道都空着，没有人。离开酒店之后我就回家了，好好的睡了一觉，感觉特别好。”李春梅完全不假思索，嘴角还带着微笑。
顾烨宸眉头微微一皱，停了一刻，站起身来，给洛青川递了一个眼色，开门出去。
——
几个人又回了会议室，明晃晃的灯光映照着室内，屋外是一片茫茫夜色，只有街道上的路灯零星的亮着，此时此刻，这一被光亮填充的办公室仿佛是寥寥黑暗中的一方孤岛。
“顾博士，你有什么发现么？”一进门洛青川就急不可耐的问道。
顾烨宸没答话，径自绕过桌子，在最里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抬头看向跟着进门的柒子瑾，微笑问道：“柒小法医，你有什么想法？”
柒小法医？这是什么称呼？柒子瑾很是不满，正想着用什么样的词回击他，迎头就撞上洛青川堪称肃穆的脸，和她哥柒子默一脸“你快点说完，我好回家睡觉”的哀怨表情。
嘿，她这个暴脾气，她今天还就不忍了怎么的！
柒子瑾不动声色的瞪了顾烨宸一眼，阴阳怪气的说：“干嘛让我先说，明明你是大神好不好，我又不是你的发言人。”
顾烨宸看着她，无声轻笑。没想到她还挺记仇。好吧，他认输。轻咳一声转目看着洛青川开口：“到目前为止，我说几条最明显的破绽。
第一，时间。根据李春梅的供述，她晚上11点就从酒店离开，但是根据验尸报告得知肖茜真实的死亡时间是凌晨5点到6点间。那么在这中间的7个小时内，是不是有其他人进入过这个房间？
第二，现场。李春梅说她和肖茜在房间内曾经有过撕扯和打斗，那么现场必然会留下些李春梅的蛛丝马迹，但是现场很明显被人清理过，没有丝毫属于李春梅的dna，哪怕是头发，这不合理。
第三，死亡方式。根据法医鉴定，肖茜是溺亡，那么现场遗留的水果刀就是破绽，很显然凶手在给肖茜割腕的时候没想到她最后会被溺死。从医学角度上的解释，我相信柒小法医应该比我了解。
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电脑。电脑中的遗书是在早起证明肖茜自杀的主要原因，但也是让我们相信她是被谋杀的关键证据。首先作为李松阳的姐姐李春梅，她完全没有必要在去见肖茜的时候带着电脑去，而她也没提现场有电脑的事情，那么可以肯定，这个电脑是其他人带进来了，并且这个人清理了房间。那么问题出现了，是谁这么无聊要做这么漏洞百出的事情？”
说完顾烨宸长长呼了一口气，站起身去到饮水机旁拿了一个纸杯，接了一杯水，低头抿了一口，转过身来笑笑的看着柒子瑾，说：“我说完了，那么柒小法医，你是不是可以说说你的发现？”
此话一出，洛青川和柒子默同时都把目光移向了柒子瑾，而后者则一副完全没有搞明白状况的表情，当然这也不能怪她，谁让她刚刚听着顾烨宸的分析就跟着想问题了，现在突然就发问，还真让她有点手足无措。
愣了一刻，柒子瑾终于回神，默然站起身来也朝饮水机走了过去，也打开柜子拿了纸杯倒了一杯水，慢悠悠的走回来，重新坐了下来，开口：“刚刚我仔细想了一下顾烨宸说的几点破绽，其实都是可以推敲的。
关于时间，之前我们知道肖茜已经喝了含有巴比妥的水，那么很有可能在李春梅想要溺死她之后她并没有死透，而是陷入休克或者昏迷，另外凶手可能也是知道这一点所以想用割腕伪造成自杀，但是可能因为某些巧合导致没有成功，肖茜还是被淹死了。
关于现场，其实这个没什么要说的，因为被人清理过，所以多做推测没有意义，跳过。
关于死亡方式，肖茜是淹死的，这点毋庸置疑，关于那个手法毫不入流的割腕，我只能说......”她突然不说了，眼珠转的飞快，似乎想起了什么，猛然间恍然大悟，一拍桌子，“我们之前说凶手可能是左撇子，其实我们忽略了另一种可能，就是这个人是惯用右手者，只不过是因为右手受伤了所以用左手。当然这个伤也未必是外伤，很有可能是扭到或者什么的。
最后一点，电脑。电脑是凶手留下的，那么去查查这台电脑的购买记录就好，这是最简单的方式。”说完她也学着顾烨宸的样子长长呼一口气，拿过桌上的纸杯喝了一口。
“所以，你现在明白了么？”顾烨宸接话，朝洛青川看了过去。后者一怔，随之一脸茫然神色，显然还没从柒子瑾刚刚那长篇大论中抽身出来，又被顾烨宸这一问，完全蒙了。
看着他这样，柒子瑾满脸挫败神色，又喝了一口水，用尽量平静的语气做最后陈词：“洛警官，现在你可以专心去调查李松阳了，如果不出意外你明天就能找到他杀肖茜的确切证据。而我们，则需要回家补眠，等着你的好消息。”说完站起来作势要走。
洛青川还是没有反应过来。
“友情提醒一句，也许跟肖茜的工作有关系y。”顾烨宸笑笑，率先步出会议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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