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傍晚总是来得猝不及防，才五点半光景，天色已经暗沉如墨。龚思筝站在许兮若家对面的空房子里，指尖微微拨开百叶窗的叶片，目光如鹰隼般锁定对面那扇亮着暖黄色灯光的窗。
她能清晰地看见许兮若家客厅的全貌——米白色沙发，墙上挂着几幅抽象画，还有那两个她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高槿之坐在沙发上，许兮若正端着一杯茶递给他。他们的动作流畅自然，仿佛这样的场景已经上演过无数次。龚思筝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疼痛让她保持着最后的清醒。
她从包里取出长焦相机，调整焦距，镜头里的画面顿时清晰得可怕。她看见高槿之微微倾身听许兮若说话时的专注神情，那是他曾只对她展露过的神情。而现在，他却将它慷慨地赠与另一个女人。
咔嚓。咔嚓。
快门声在空荡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龚思筝连续拍了几十张照片，每一张都精准捕捉到了两人之间那种不言而喻的亲密。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混合着愤怒、痛苦和一种奇异的兴奋。
当高槿之无意中抬手轻触许兮若的脸颊时，龚思筝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形成一个冰冷而扭曲的弧度。那微笑短暂得几乎不存在，却蕴含着足以摧毁一切的风暴。
“既然你高槿之不想让我好过，那么谁都不要想好过！”她低声自语，声音在空房间里回荡，冷得像冬日寒风。
她收起相机，最后瞥了一眼对面温馨的场景，转身离去。高跟鞋踩在积灰的地板上，留下一个个清晰的印记，如同她与高槿之关系中那些无法抹去的伤痕。
城市的霓虹灯初上，车流如织。龚思筝驾车穿梭在熙攘的街道上，心中却是一片荒芜。她回想起四年前，高槿之如何热情地追求她，尽管她知道他当时已有女友许兮若。
“我和她已经没有感情了，只是还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分手。”高槿之曾这样对她解释，眼中盛满令人心动的真诚，“遇见你之后，我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爱情。”
多么老套的台词，可她竟然信了。现在回想起来，龚思筝只觉得自己的天真可笑。一个能背叛现任的男人，将来又何尝不会背叛你？
但她已经陷得太深，无法自拔。
回到家中，龚思筝甩掉高跟鞋，径直走向酒柜。她倒了一杯果酒，一饮而尽，灼热的液体顺着喉咙烧下去，却丝毫无法温暖她内心的寒冷。
她半靠在贵妃榻上，丝绸面料冰凉地贴合着她的肌肤。闭上眼睛，高槿之与许兮若在一起的画面就在黑暗中重现，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残忍。
两年前，她和高槿之曾在这张贵妃榻上缠绵整夜。他当时说她是他的命中注定，说他从未对任何人有过这样的感觉。那些话语如今像一把把钝刀，反复切割着她已经千疮百孔的心。
龚思筝拿起手机，翻看相册里存储的那些亲密照片——高槿之睡在她身边的安详面容，两人在度假胜地夕阳下的接吻，甚至还有更加私密的瞬间。每一张照片都曾经是她珍视的回忆，如今却成了可能伤人的武器。
她犹豫了片刻。内心深处，她仍然爱着高槿之，甚至无法想象没有他的生活。但这种爱已经变质，掺杂了太多的占有欲和恨意。
最终，愤怒和背叛感战胜了最后一丝温柔。她开始打字，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底挤出来的血：
“高槿之，我之前说给你时间考虑，可是我现在改变主意了，我最多给你一个晚上考虑，明天我要听到你的答案，不然我就把咱们之前那些亲密照片发给许兮若！”
发送前她停顿了一秒，然后毫不犹豫地按下了发送键。信息已送达的提示出现的那一刻，她感到一种毁灭性的快感。
高槿之刚回到自己的公寓，脱下外套，就听到手机提示音。看到发信人是龚思筝，他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
读完信息，一股怒火涌上心头，但奇怪的是，紧随其后的却是一种如释重负。至少现在，他知道龚思筝会做什么了。刚才与许兮若的见面时，他已经隐约提到了“有个疯狂的女人可能会制造麻烦”，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至少打下了基础。
他瘫坐在沙发上，双手掩面。这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错。四年前，当他与许兮若的感情进入平淡期时，他没能抵抗住龚思筝的风情万种。龚思筝与许兮若是如此不同——大胆、热情、充满冒险精神，让他感觉自己重新年轻了起来。
但现在，这段不道德的恋情已经变成了一场噩梦。他既不想失去许兮若，又不敢激怒龚思筝。更重要的是，他内心深处理解，自己才是这一切混乱的根源。
他需要时间，需要找到一个能够最小化伤害的解决方法。不仅是为了他自己，也是为了两个他都曾爱过的女人。
反复斟酌后，他回复道：“思筝，我知道我伤害了你，但请相信我，我一直都在努力找一个对所有人都好的解决办法。请再给我一点时间，我承诺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他刻意选择了温和的措辞，既不让步，也不激怒。发送后，他紧张地等待着回应。
龚思筝看到回复时冷笑了一声。又是拖延战术！高槿之总是这样，遇到困难就选择拖延，希望问题会自动消失。
她想起半年前的那个雨夜，高槿之在她的公寓里，接到许兮若的电话。他语气自然地撒谎说自己在加班，同时手指却轻抚着她的脸颊。那一刻，龚思筝竟然觉得刺激而非不安现在想来，那是第一个警示信号，她却选择了忽略。
“时间？”她回复道，“我已经给过你太多时间了。明天，我要么听到你离开她的消息，要么就让许兮若看到我们之间的一切。你自己选择。”
她几乎能想象高槿之收到这条信息时的表情——那双总是让人看不清真实想法的眼睛微微眯起，嘴角紧绷。他曾说她最爱瞎想，但现在看来，她的怀疑从来都不是空穴来风。
高槿之看着新信息，叹了口气。龚思筝已经不再是他记忆中那个温柔似水的女子了，现在的她像一把出鞘的刀，锋利而危险。
他最终同意了最后通牒，但请求能在明天下午见面谈一谈。他需要面对面地让龚思筝明白，即使他们结束，也不应该以互相毁灭的方式。
发送完信息，他走到阳台，望着城市的夜景。万千灯火中，他不知道哪一盏属于许兮若，哪一盏属于龚思筝。这两个女人都曾给他带来快乐，现在却都可能成为他的噩梦。
手机响起，是许兮若发来的信息。他回复后，犹豫着是否该给她一些更明确的警告，但最终放弃了。不确定龚思筝会做出什么之前，他不想让许兮若过度担忧。
高槿之打开隐藏的相册，里面全是他和龚思筝的照片。他一张张翻看，心情复杂。曾经确实爱过她，甚至考虑过为她离开许兮若。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意识到自己与龚思筝的关系建立在刺激和新鲜感上，缺乏与许兮若之间那种深厚的默契与理解。
记忆中最清晰的是那次争吵，龚思筝因为他加班错过了她的生日晚餐而大发雷霆。他当时疲惫不堪，解释说有个同事生病了需要有人替班，但她完全不听解释。
“工作永远比我重要，是吗？”她尖声质问，“你根本不懂什么是爱！”
也许她是对的。他一直在两个女人之间摇摆不定，害怕伤害任何一个，结果却可能伤得更深。
龚思筝一夜无眠。天刚蒙蒙亮，她就起身开始精心打扮。她选择了一条高槿之最喜欢的白色连衣裙，仔细化妆，将长发挽成优雅的发髻。她要让他见到最美的自己，同时也要让他知道，他即将失去的是什么。
不到下午两点，她已经站在高槿之公寓门外。深呼吸后，她按下门铃。
高槿之开门时穿着休闲，但明显也没睡好，眼下有淡淡的阴影。他默默让开，请她进来。
公寓整洁得几乎没有人气，龚思筝讽刺地想，许兮若还没在这里留下太多痕迹。
“要咖啡吗？”高槿之问，语气平静得让人恼火。
“不必了。”龚思筝直接走向客厅，优雅地坐下，双腿交叠，“我想你知道我为什么来。”
高槿之坐在对面，双手交握放在膝上：“思筝，我们曾经有过美好的时光，我不希望我们变成敌人。”
“敌人？”龚思筝轻笑，“当你决定为了她放弃我时，我们就已经是敌人了。”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别再说这种侮辱我智商的话了，”龚思筝打断他，“你和我说过。不止一次。”
她打开手机，调出昨天拍摄的照片，将屏幕转向高槿之。他脸上的表情变化令人满意——从冷静到震惊，再到竭力掩饰的慌乱。
“你跟踪我？”他最终问，声音低沉。
“恰好在对面楼有个朋友搬家，帮忙打扫时偶然看到的。”龚思筝撒谎面不改色，“看来是上天都看不下去你的欺骗了。”
高槿之深吸一口气：“好吧，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想要什么？”
“昨天我说得很清楚了。你要么和我好好在一起，要么我让她知道你的真面目。”
“然后呢？如果我选择都不放弃，你就会相信我们能够重归于好？”高槿之直视着她的眼睛，“思筝，我们之间的问题不仅仅是因为兮若存在，你自己清楚的。”
龚思筝的手指微微颤抖，但她很快控制住了自己：“那你是选择让我把照片发给她了？”
“我在请求你，”高槿之的声音里突然透出疲惫，“给我们一点时间来处理这个局面。强行拆穿只会造成更多伤害。”
“伤害？”龚思筝猛地站起来，“你担心伤害她？那你背叛我的时候，怎么没担心过伤害我？”
高槿之也站起来，试图靠近她，但龚思筝后退了一步。
“别碰我。”她冷冷地说，“我给你最后的机会：今天之内想好答案，然后打电话告诉我。否则，明天许兮若就会收到一份精心准备的礼物。”
她走向门口，停顿了一下，但没有回头：“你知道我能做出什么，高槿之。别测试我的底线。”
门关上后，高槿之无力地坐回沙发。龚思筝眼中的决绝让他感到恐惧。他从未见过她这样，即使是他们最激烈的争吵，她也总是保留着一丝柔软。
现在她就像一把绷紧的弓，随时可能射出致命的箭。
他拿起手机，犹豫着是否该给许兮若打电话。但说什么？警告她那个疯女人可能会发来她pS的他们的亲密照片？
电话突然响起，他吓了一跳，但看到是公司号码，又松了口气。工作上的急事让他暂时从情感泥沼中抽身，但只是暂时的。
龚思筝回到车上，却没有立即发动。她的手紧紧握着方向盘，指节发白。
刚才在高槿之公寓里，她几乎要心软了。当他用那种熟悉而疲惫的眼神看着她时，她差点就要答应给他更多时间。
但然后呢？更多的时间意味着他能够更好地编造谎言，更好地在两个女人之间周旋。
不，她不能再给他欺骗自己的机会。
一个计划开始在她脑海中成形。如果高槿之认为她只会简单地发送那些照片，那他就大错特错了。她要让他体会到真正的失去是什么滋味。
她启动车子，驶向相反方向。她需要去见一个人，一个可能拥有更多关于高槿之和许兮若信息的人。
许兮若一整天都感到心神不宁。高槿之早上的电话简短而匆忙，他说有急事要处理，晚点再联系。但通常，即使再忙，他也会抽空发几条信息。
更让她不安的是，她总觉得被人监视了。几次回头，却只看到寻常的街景和行人。
下午三点，她决定去高槿之公司附近的一家咖啡厅坐坐。如果他有空，或许可以见一面。
她刚坐下点了咖啡，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进来——龚思筝。许兮若下意识地想躲开，但突然意识到这个地方似乎无处可躲。
龚思筝似乎没有注意到她，径直走向角落的一个座位。但许兮若注意到，那个位置恰好可以观察到她自己而不易被察觉。
巧合吗？还是...
她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慌，下意识发信息给高槿之：“你在哪里？”
高槿之几乎立即回复：“在公司，怎么啦？”
“我看到了思筝姐，在咖啡厅。”
“哪个咖啡厅？”
许兮若发送了位置共享，然后补充道：“可能是我多心了。”
“待在那里，我十分钟后到。”
许兮若惊讶地看着手机。高槿之的反应过于紧张了，这让她更加不安。
她假装看手机，余光却注意着龚思筝的动向。对方似乎在等人，不时看表，表情不耐烦。
五分钟后，一个男人走进咖啡厅，直接走向龚思筝。许兮若认出那是高槿之的一个同事，姓张，她曾在高槿之公司年会上见过他。
龚思筝和张先生交谈了几句，递给他一个信封，对方迅速收起，点点头离开。整个过程不超过五分钟。
许兮若的心沉了下去。这是什么情况？为什么龚思筝会与他的同事秘密会面？
她收起手机，结账后迅速离开咖啡厅。出门时，她与匆匆赶来的高槿之几乎撞个满怀。
“兮若，”他抓住她的手臂，“你没事吧？”
“我很好，”她说，注意到高槿之的视线越过她投向咖啡厅内部，“但我想提醒你一下，思筝姐似乎和一个你的同事在这里见面。”
高槿之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
龚思筝透过咖啡厅的玻璃窗，看着外面高槿之和许兮若的互动，嘴角再次浮现出那丝冰冷的微笑。
很好，一切都按计划进行。张先生是她故意安排在此时此地见面的，信封里不过是无关紧要的文件复印件。但它的效果比她预期的还要好——许兮若果然起了疑心。
现在，高槿之不得不解释一些事情了。而无论他怎么解释，都会显得可疑。
她慢慢品着咖啡，看着窗外那对男女的紧张交谈。许兮若的表情从困惑到震惊，再到受伤。高槿之则一直在解释，手势显得焦急而无力。
龚思筝拿出手机，拍下这一幕，然后发送给高槿之，附言：“看起来你们的谈话不太顺利。还需要我加把火吗？”
她看到高槿之感觉到手机震动，查看信息后猛地抬头四处张望。当他的目光最终锁定咖啡厅内的她时，龚思筝优雅地举起咖啡杯，做出一个致敬的动作。
高槿之的表情阴沉得可怕。他对许兮若说了什么，然后大步向咖啡厅走来。
龚思筝不慌不忙地放下杯子，整理了一下衣裙。好戏，才刚刚开始。
高槿之推开咖啡厅的门，径直走向龚思筝的座位。他的步伐坚定，但内心却在剧烈摇摆。他知道自己必须控制住局面，否则一切都会崩塌。
“思筝，我们有必要这样吗？”他压低声音，尽量不让其他顾客注意到他们的对话。
龚思筝抬眸看他，眼神冷冽如冰：“当你选择放弃我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会有这一天。”
“我没有想过要放弃你，”高槿之撒谎道，同时在心里咒骂自己的虚伪，“我只是需要时间来处理这一切。”
“时间？”龚思筝轻笑，“一个月还不够吗？还是你需要一辈子来思考如何周旋在两个女人之间？”
高槿之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保持冷静：“思筝，我们曾经有过美好的时光，为什么一定要以这种方式结束？”
“因为你不给我选择的余地！”龚思筝的声音微微提高，引来旁边一桌客人的侧目。她压低声音，但语气更加尖锐：“你让我爱上了你，让我相信你永远不会离开我。可现在呢？我发现你根本就没打算这么做！”
高槿之感到一阵心痛。他知道自己对不起龚思筝，但他也无法想象失去许兮若的生活。这种两难的境地完全是他自己造成的，现在却要让三个人都付出代价。
“给我一周时间，”他最终妥协道，“一周后，我会给你一个明确的答复。”
龚思筝凝视着他，似乎在评估他的诚意。最终，她微微点头：“好，就一周。但如果到时候你还在拖延，就别怪我不留情面了。”
她站起身，拿起包，优雅地走向门口。经过高槿之身边时，她轻声说：“记住，高槿之，我爱你有多深，恨你就能有多深。”
高槿之看着龚思筝离去的背影，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有 relief，有愧疚，还有对未来的恐惧。他转身走出咖啡厅，却发现许兮若已经不见了。
他急忙拨打她的电话，但直接转到了语音信箱。一连打了三次，都是同样的结果。高槿之感到一阵恐慌，他知道许兮若一定看到了刚才的一幕，并且得出了自己的结论。
他匆忙赶往许兮若的公寓，希望许兮若会在那里等他。但公寓空无一人，只有手机上一封未读信息：
“槿之，我想我们需要冷静一下。有些事情我不明白，但我知道你在隐瞒什么。等你准备好坦白一切时，再联系我吧。”
高槿之瘫坐在沙发上，双手掩面。他最害怕的事情正在发生，而他自己却无力阻止。他知道自己必须做出选择，但无论选择谁，都会伤害另一个他曾经爱过的人。
窗外，夜幕已经完全降临。城市的灯光一盏接一盏亮起，如同他混乱思绪中零星闪烁的真相碎片。高槿之知道，他不能再逃避了。这一周的时间，将决定三个人未来的命运。
而他内心深处明白，无论最终选择谁，他都注定会失去一部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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