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浸润了温水的丝绸,将“一米阳光”玉石咖啡馆包裹得愈发温柔。许兮若站在窗边,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窗棂上那盆绿萝的叶片,目光落在窗外梧桐树下——那里空着,高槿之的车尚未出现。
“紧张了?”凯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了然的笑意。她正将一碟刚烤好的杏仁饼干推至吧台,“你第三次看窗外了。”
许兮若转身,接过凯桥递来的温热的桂花拿铁,唇角弯起一抹浅弧:“只是……有点不真实。”
昨日高槿之那句“带你一起去”仍在她耳畔回响。不是年少时那种奔赴战场的忐忑,而是一种沉甸甸的、被郑重纳入生命轨迹的踏实感。她低头抿了一口拿铁,桂花的甜香与咖啡的醇苦交织,恰如此刻的心境。
“他既然开口,便是做好了所有准备。”凯桥倚着吧台,眼神温和,“高槿之如今做事,向来步步为营。”
许兮若颔首。她清楚他的变化——那份“重新开始”的共识,如同沉入江底的基石,让彼此的关系不再漂浮于情绪的表面,而是扎根于现实的土壤。
玻璃门上的风铃清脆一响,高槿之推门而入。他今日穿着剪裁考究的深灰色大衣,衬得身形愈发挺拔,手中却提着一个与衣着略显违和的浅蓝色纸盒,盒面上印着凌乱的彩虹涂鸦。
“路过‘翻糖星球’,看到新出的彩虹玛芬。”他将纸盒放在许兮若面前的桌上,声音里带着室外携来的微凉气息,“想到你最近在研究糖霜调色。”
许兮若怔了怔。“翻糖星球”是南市有名的蛋糕烘焙坊,以夸张的配色和爆炸式的甜度着称。她抬头,撞进他含笑的眼底——那里没有戏谑,只有一种笨拙的、试图参与她世界的认真。
凯桥噗嗤一笑:“高槿之,您的直男审美偶尔也需要充值一下的。”
高槿之挑眉,抬手摸了摸鼻子,这个略带局促的小动作让他褪去了几分商场的锐利:“店员说这是‘快乐源泉款’。”
“谢谢,”许兮若接过盒子,指尖触到他微凉的皮肤,心里却泛起暖意,“正好可以研究一下他们的色素配比。”
他拉开她身旁的高脚椅坐下,凯桥默契地递上一杯美式。“晚宴的事,”他转向许兮若,语气平稳,目光却专注,“安排在周五晚上,地点在‘城西老家’。人不多,几位世交长辈,还有两位父亲多年的合作伙伴。”
“需要我注意什么吗?”许兮若问得直接。
高槿之沉吟片刻:“不需要刻意改变什么。我父亲……”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几位长辈都比较欣赏有自己事业和想法的年轻人。至于其他事项嘛,礼貌即可。”
他的话简洁,却传递出明确的信息:他不需要她扮演任何角色,只需做她自己。这份底气,源于他对她全然的接纳,也源于他自身在家庭中已然确立的地位。
“好。”许兮若应道,声音平静。
他看着她,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他喜欢她这种不卑不亢的镇定,如同那幅玉兰,安静却有力量。
“另外,”他从大衣内侧口袋取出一个扁平的丝绒盒子,深蓝色,没有任何logo,“这个,希望你能戴上。”
许兮若接过,打开。黑色丝绒衬垫上,躺着一枚胸针。主体是一枝以白金勾勒的玉兰,形态清雅,花瓣由无数细小的钻石镶嵌而成,晶莹剔透。花蕊处,却点缀着几颗极为罕见的淡紫色星光蓝宝石,在咖啡馆柔和的光线下,折射出细碎而神秘的光晕。设计与她家中那幅玉兰图遥相呼应,却更为精致现代,透露出不菲的价值与独特的设计感。
“这是……”
“我母亲留下她的老友的手作之一,”高槿之的声音低沉了些许,“她早年也学过珠宝设计。这枚胸针,是请她生前的好友,一位隐退多年的老师傅亲手设计和制作的。材料是她当年的收藏。”
许兮若的心微微一震。她知晓高槿之母亲早逝,这是他很少触及的领域。将这枚承载着情感与记忆的胸针交予她,其意义远超过任何昂贵的礼物。
“太贵重了,”她轻声说,指尖悬在丝绒盒上方,未能落下,“不仅是物质上。”
“正因为贵重,”他伸手,覆上她搁在桌面的另一只手,掌心温暖,“才应该由你戴着。”他的目光沉静而坚定,“若她还在,一定会喜欢你的。”
凯桥在一旁安静地擦拭着咖啡杯,目光扫过那枚胸针,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欣慰。
许兮若最终点了点头:“我会好好珍惜它。”
高槿之唇角微扬,合上盒子,推到她面前:“周五我来接你。”
接下来的两天,生活按着原有的节奏流淌,却又似乎有什么不同。高槿之依旧忙碌于公司的交接与项目启动,许兮若则沉浸在书屋的日常与烘焙实验里。他们的联系并不频繁,有时是午间一条关于工作进度的简短信息,有时是深夜一通互道晚安的短暂电话。
但有些东西在悄然改变。
高槿之开始会在会议间隙,拍下窗外一株开得正盛的玉兰发给她,附言:“想起你客厅那幅画。”
许兮若则在调试新配方成功后,第一时间将成功的玛德琳照片发过去,并详细记录下铜模具与普通模具在成品口感上的细微差别。
他们不再需要靠密集的联络来维系安全感,这种融入日常点滴的分享,更像是一种习惯的自然养成,是两条独立河流在各自奔涌的同时,开始悄然交汇的迹象。
周四下午,许兮若提前结束单位的工作,去了常去的美发沙龙。她没有选择过于隆重的发型,只是请相熟的理发师将长发细心打理,发尾微卷,更添几分柔美。随后,她独自一人去了市中心一家低调的买手店。
对于晚宴的着装,她自有考量。既要体现对场合的尊重,又不能失却本身的风格。最终,她选了一条及膝的羊绒连衣裙,颜色是柔和的燕麦色,剪裁极简,面料质感上乘。款式低调,却能很好地衬托气质,搭配高槿之给的那枚玉兰胸针,正好相得益彰。
她站在试衣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不再是当年那个需要靠华服来武装自己的青涩女孩,如今的她,眉宇间多了份从容与笃定。这种由内而外的稳定感,比任何华丽的衣饰都更具力量。
手机响起,是高槿之。“在做什么?”他的背景音有些嘈杂,似乎在室外。
“在选周五晚宴的衣服。”她如实相告。
那边沉默了两秒,传来他带着笑意的声音:“突然有点期待。”
“只是件普通裙子。”
“我期待的是看你穿上它的样子。”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低沉而直接,让许兮若耳根微热。
“你那边好像很忙?”她转移了话题。
“嗯,在工地,看一个新项目的场地。”他顿了顿,“这边灰尘大,晚点再打给你。”
挂了电话,许兮若看着镜中的自己,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他的期待,他的忙碌,他的报备……所有这些细碎的日常,共同编织出一种名为“安心”的网,将她轻轻托住。
周五傍晚,高槿之准时出现在公寓楼下。
当他看到从楼道里走出的许兮若时,目光明显凝滞了一瞬。燕麦色连衣裙勾勒出她匀称的身形,外罩一件同色系的长款羊绒开衫,优雅又保暖。而最点睛的,便是别在左胸位置的那枚玉兰胸针,钻石与蓝宝的光芒在暮色中静静流转,与她沉静的气质完美融合。
他快步上前,为她拉开车门,动作间带着显而易见的珍视。
“很漂亮。”他坐进驾驶座,侧头看她,目光坦诚而专注,“裙子,胸针,还有你。”
许兮若脸颊微热:“谢谢。”
车子平稳地驶向城西。车内流淌着舒缓的古典乐,两人一时无话。许兮若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城市华灯初上,霓虹闪烁。
“紧张吗?”高槿之忽然问,声音打破了静谧。
许兮若转过头,看到他握着方向盘的指节微微收紧,暴露了他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般全然放松。她忽然意识到,或许紧张的,不止她一个。他将她引入他的世界,同样面临着审视与评判。
“有一点,”她诚实地回答,随即微微一笑,“但更多的是好奇。”
他似乎松了口气,紧绷的下颌线条柔和了些许:“我父亲你是见过的,他话不多,可能有点严肃,但他……其实很喜欢你。”他顿了顿,“至于其他人,如果他们问起你的工作,如实说就好。‘一米阳光’和你的正式工作,本身就很体面,也很有意义。”
他在给她底气,也是在给自己 reassurance。
“我明白。”许兮若点头,“做自己就好。”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空出的右手越过中控台,轻轻握了握她的手,力道坚定,随即很快放开,重新专注于路况。
这个短暂的接触,却像一道暖流,瞬间抚平了许兮若心中最后一丝涟漪。
高父常去的“城西老家”位于城西一片安静的别墅区,是座带有传统中式庭院风格的三层建筑,白墙黛瓦,隐在几株高大的乔木之后,显得低调而厚重。
服务生引他们穿过回廊,来到客厅。室内是沉稳的新中式风格,红木家具线条简洁,墙上挂着几幅水墨字画,多宝格里陈列着瓷器与奇石,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檀香。
高父正坐在主位的沙发上与一位客人交谈。他年约六旬,鬓角微白,穿着深色中式立领上衣,面容严肃,眼神锐利,与高槿之有着相似的轮廓,却更具威仪。见到他们进来,他停下话头,目光径直落在许兮若身上。
那目光带着审视,但并不让人感到不适,更像是一种冷静的评估。
“父亲,王叔叔。”高槿之上前一步,态度恭敬却不失从容,“这位是许兮若。”
许兮若上前,微微躬身,得体地问候:“苏伯伯好,王叔叔好。”声音清亮,不卑不亢。
高父点了点头,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坐吧。”
那位被称作王叔叔的中年男子笑容和煦些,打量了许兮若几眼,笑道:“槿之可是很少带朋友回来吃饭。许小姐在哪里高就?”
“我主要在政府工作,偶尔去朋友经营的一家玉石主题的咖啡馆‘一米阳光’去帮忙。”许兮若坦然回答,“平时自己也画一些玉石相关的插画。”
“哦?小姑娘这份职业,很好。”王叔叔颔首,“现在年轻人有自己想法的不多。”
高父并未插话,只是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目光却似有若无地扫过许兮若胸前那枚玉兰胸针,眼神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动。
陆续又有几位客人到来,都是与高家交往多年的世交或重要伙伴。高槿之始终陪在许兮若身边,适时地引荐、交谈。他表现得体,既不过分亲昵,又明确地传递出许兮若在他心中的特殊地位。许兮若则始终保持着得体的微笑,言谈举止落落大方。她不多话,但在被问及时,回答清晰有条理,谈及自己的事业时,眼中自然流露的光彩,让人无法忽视她的热情与专注。
晚餐安排在餐厅的圆桌。席间,话题多是围绕着经济形势、行业发展,偶尔也涉及一些收藏鉴赏。许兮若安静用餐,并不刻意插话,只在话题偶尔涉及到文化艺术领域时,才会基于自己的知识,发表一两句见解,角度往往独特而平和,引得在座几位长辈微微侧目。
高父大部分时间沉默着,只是偶尔会问高槿之一两句公司事务,目光却几次掠过许兮若。
餐后甜点时,话题不知怎的转到了家庭教育。一位姓李的世交感慨道:“现在的小孩,个性都太强,缺乏我们那时候的韧劲。”
高父忽然放下筷子,看向许兮若,这是他今晚第一次主动对她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兮若你怎么看?”
一时间,桌上目光都集中过来。
许兮若放下甜品勺,沉吟片刻,抬眼迎向高父的目光,语气平和:“苏伯伯,我觉得个性与韧劲并不矛盾。或许正是因为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拥有强大的内在驱动力,才能在面对困难时,爆发出更持久的韧性。就像玉石,每块纹理都独一无二,但历经打磨方能温润有光。”
她的话语不急不缓,将话题引向了熟悉的玉石领域,比喻贴切,既回应了问题,又不显得尖锐。
高父凝视她几秒,未置可否,只是极轻地点了下头,转而提起了其他话题。
但高槿之注意到,父亲紧绷的嘴角,似乎微不可察地松弛了一分。
晚宴在九点左右结束。送走客人后,高父对高槿之道:“你跟我来一下。”
他又看向许兮若,语气依旧平淡,却少了几分最初的疏离:“兮若,一会儿让槿之送你回去。”
“谢谢苏伯伯款待。”许兮若微微欠身。
高槿之递给她一个“放心”的眼神,随父亲上了楼。
服务生引许兮若到偏厅喝茶等候。偏厅布置得更为雅致,靠墙的书架上摆满了书籍。她无意间看到几本关于地质学和矿物图鉴的专业书籍,书脊有些磨损,显然经常被翻阅。
约莫二十分钟后,高槿之下楼来。他的神色看起来轻松了许多。
“走吧。”他接过她的开衫,为她披上。
直到车子驶出别墅区,融入主干道的车流,高槿之才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轻松:“父亲说,”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味,“‘兮若,人如其玉,静水流深,这一次你要好好珍惜。’”
许兮若怔住,看向他。
车内光线昏暗,他侧脸的线条在路灯光影的切割下显得格外柔和。“这是他很高的评价了。”他补充道,语气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愉悦。
“人如其玉,静水流深……”许兮若低声重复了一遍。这八个字,胜过千言万语的认可。它意味着高父看到了她外表下的内敛与力量,如同他收藏的那些看似朴实、内里却蕴含天地精华的珍奇玉石。
“他还问了那枚胸针,”高槿之继续道,“我说,是您亲手交给我的那枚。他沉默了一会儿,只说,‘很适合她’。”
许兮若低头,指尖轻轻拂过胸前的玉兰,冰凉的金属与宝石之下,仿佛能感受到一份跨越时空的温暖祝福。
“看来,我通过了‘考核’?”她半开玩笑地说,心情彻底放松下来。
高槿之却摇了摇头,语气认真:“从来没有什么考核。我只是想让他,让所有重要的人知道,你对我意味着什么。”
他偏头看她一眼,目光在夜色中格外深邃:“而今晚,你只是站在那里,做你自己,就已经是最好的证明。”
车子在红灯前停下,城市的光影在他脸上明灭。许兮若忽然觉得,今晚的高槿之,似乎也卸下了某种重担,变得更加松弛与真实。
回到公寓,已是夜深。
许兮若脱下外套,小心地将玉兰胸针取下,准备放回丝绒盒子。
“戴着吧,”高槿之从身后轻轻环住她的腰,下颌抵在她发顶,声音带着倦意,却异常温柔,“它属于你。”
他的气息拂过耳畔,带着熟悉的清冽味道,混合着一丝晚宴上的淡淡酒气。许兮若放松身体,靠进他怀里。
“今天辛苦你了。”他在她耳边低语。
“不辛苦,”她摇摇头,握住他环在她腰间的手,“其实……比你想象的要轻松。”
他低低地笑了,胸腔传来轻微的震动:“我知道。是我低估了你的‘静水流深’。”
两人静静相拥了片刻,享受着这份喧闹过后的宁静与亲密。
“下周末,”高槿之忽然想起什么,“我们团队的那个厨房用品的设计草图差不多了,想不想看看?”
“这么快?”
“灵感来了,挡不住。”他语气里带着一丝小小的得意,像急于展示作品的孩子,“尤其是用了某人的古董铜模之后。”
许兮若转过身,面对着他,眼睛在玄关暖黄的灯光下亮晶晶的:“当然想看。”
他的目光落在她含笑的唇上,眼神逐渐深邃。他缓缓低头,这一次,吻没有落在额头或发顶,而是轻柔地、试探地印上了她的唇。
不像年少时那般急切与青涩,这个吻带着小心翼翼的珍视,和历经岁月沉淀后的温热与笃定。如同冬日里第一片落在掌心的雪花,清凉,却瞬间融化成暖流,渗入四肢百骸。
许兮若微微一颤,随即闭上眼睛,回应了这个吻。
空气中,仿佛有玉兰的幽香,混合着彼此身上熟悉的气息,无声蔓延。
许久,他才缓缓退开,额头抵着她的,呼吸微促。
“兮若,”他连名带姓地叫她,声音沙哑而郑重,“我们慢慢来,这一次,每一步都走扎实。”
“好。”她轻声应允,声音里带着一丝颤音,却是全然的信任。
他再次收紧手臂,将她深深拥入怀中。窗外的城市依旧喧嚣,而这一方小小的天地,却仿佛被时光温柔包裹,只剩下彼此的心跳声,平稳、有力,共同敲击着未来的节拍。
重新开始的故事,翻过了试探与确认的篇章,正在日常的暖光与共同面对的风浪中,徐徐展开更为丰厚的内里。前路或许仍有未知,但携手同行的姿态,已然足够坚定。玉兰低语,诉说着不为外人道的默契与安然,在这寂静的春夜里,悄然生根,静待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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