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人送物资的热情本是没有那么高的。
但看到连孙余氏这个最近和沈家闹别扭的人家都主动示好。
再看沈家的家当，只有沈富贵、沈金山各自挑起的两个箩筐担子，几个老汉纷纷感慨。
“背井离乡的，这家人路上得吃多少苦哟！”
“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活着到蜀地？”
……
离别的伤感在众人的唏嘘中酝酿开来。
一些妇人好似突然想起什么，纷纷往自家里跑。
回来后，手上拿着的是一个个小包裹，送到沈家人身边。
有的包裹里是一把晒干的野菜，有的是小袋子灰面馒头、还有的是粟米掺杂着黄豆……
总之，不是吃的，就是用的。
还有一个碎嘴妇人拿了两双新鞋，抓着张氏的胳膊道：
“妹子，我也就是嘴不好，天天瞎念叨，才惹得村里人厌弃我，但咱村里人也奈何不了我！
可你不一样，你在路上，千万记得嘴巴放严实些，不能得罪了贵人，知道不？”
沈心梨看得嘴角直抽抽！
却见二婶强忍着挤出一丝微笑道，“好！”
还有的村户看着沈家人面前的东西变多，有些不太舍得手里的咸菜。
但看到远处两个怒目瞪着的官差，心下立即释怀，放下咸菜就快步离开。
沈富贵看了看自己面前的一堆包裹，以及陆续有人赶来，不免有些侧目。
“大家的好意我们心领了，这东西太多了，大家还要过自己的日子呢！”
“多什么多，要是不好带，你们把许老头的牛车赶上……”
赵里正看着沈富贵的瘸腿，对着他就是一顿臭骂。
骂完后，还十分狗腿地看向两位官差，点头哈腰地朝着二人说着什么。
沈心梨眼睛一亮。
昨日虽然考虑过阿爹的腿没办法远行，打算买马车，但想那官差大约不会直接同意。
毕竟没听说过流放的人还能坐车的。
沈心梨原计划走一段距离，和官差攀好交情后再去买车。
但眼下既然被赵里正提出来，那就顺便了。
李响和蒯伟二人到千牛村已经有些晚了。
耐着性子看着沈家人和村里人道别，心下有些着急。
昨日夜间，西平县内竟然有暗探在查找着什么。
想到那暗渠的法子，以及那沈家一家老小，李响本打算半夜出去会会那几人。
却在子时闻到一股幽香后就不省人事。
清早，小徒弟那张大脸盘子吓得他差点跳起来。
二人快速和张县令作别，才匆忙朝千牛村赶来。
现下，听完赵里正的唠叨，又见小女孩看着自己，李响很不耐烦：
“抓紧点，再过半刻钟就出发！”
见押司大人面色愠怒，却没有阻拦的意思，沈心梨已然明白，这是个面冷心热的人。
让阿爹掏出三串钱，买下许大爷的板车。
牛，沈心梨也想买，但官差眼神儿扫了一眼大黄牛，沈心梨想了想，确实太扎眼了，只得作罢。
一家人快速将箩筐、包裹等物品都搬到牛车上。
和村里人一番送别后，在两个官差的押解下，朝着远方走去。
“阿爹，我们还会回来吗？”
沈富裕在前方拉车，再由沈金山和两个妇人在后面推。
沈富贵则走在板车的侧边。
看着一前一后两个带刀的官差，又看了看一旁拄着拐杖努力往前走的阿爹，小男孩有些疑惑发问。
“会的，会的。”
沈富贵嘴上这样说，但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这辈子大约都没有及时回来了吧！
一家人虽不是土生土长的千牛村人。
却也在此生活这么多年，这里已经算是半个故乡了。
除了沈心钰神色木木木的，其余的沈家人全都沉浸在哀伤之中，默默赶路。
石头镇去往青河镇的路口，有几个人从天还没亮就一直等着。
他们是吴家三兄弟抬着吴老太，身旁跟着吴老汉。
“小妹他们会不会走这条路啊？别是错过了吧！”
今日势必要把老两口扔出去。
吴老二生怕赶不上，不由得有些着急。
吴老三出声安慰：“应该没错的，这条路就是去往南边的必经之路。”
因为不想被村里人说道，吴老汉老两口在鸡叫时就被几个儿子抬着来到这里等候。
吴老二和吴老三看着石头镇路口的方向，望眼欲穿。
突然见到远处有人走近，吴老三兴奋道：“看，小妹他们来了。我就说嘛？小妹家一定是得了那一百两，要不咋能买上板车？”
吴老二面上一片欢喜。
唯有吴老大眼眶红红的。
昨夜，他被媳妇骂了半夜，媳妇生怕他真要分家，带着老迈的爹娘一起过活。
吴老大安抚了半夜。
可是，再怎么说，那也是自己爹娘啊！
骨子里的孝顺，让吴老大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可吴老汉铁了心要带着吴老太跟着闺女一起走。
至于三个儿子和孙子，吴老汉自觉没有什么对不住他们的。
除了老大。
为了不给老大添麻烦，吴老汉才想要离开。
至于老大一家，只要他们夫妻俩能帮着侄子一家考上秀才，就能沾上小儿子的光了。
但是，对于闺女愿不愿意带着他们一家走。
吴老汉内心还有些恐慌。
吴老太躺在地上哼哼唧唧。
腰上虽然敷了药，可疼痛依然没有消减。
再者，风烛残年的老太太被一家人嫌弃，还要跟着老汉一起投奔闺女，吴老太内心的痛苦远比身体上的疼痛更甚。
但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沈心梨看着远处的几个人，正在思索是谁时，就见吴氏快步跑上前去。
“爹，娘！”
吴月华眼角的泪水不自觉流出，抱着躺在地上的阿娘失声痛哭。
沈富贵也走到近前。
“妹夫，最近家里忙，我们也来不及去看你和小妹，这些钱是我打短工偷偷攒下的，给外甥女路上买糖吃。”
吴老二看着眼前的一幕幕，直接怒视大哥：“大哥，你……！”
那些钱明明是公中的，都答应了要给小妹送十五斤粟米了，大哥怎能这样。
吴老三忍下内心的诽谤，眼皮跳了跳，仿佛又想到什么，内心重归平静。
“大哥，不用了，我们……”
沈富贵刚想拒绝，却见沈心梨快步走上前来，拿走了那个小包裹。
“谢谢大舅。”
沈心梨早已从刚刚的阵仗里察觉出一丝异样。
便顾不上阿爹的拒绝，主动做了决定。
吴老大丝毫不受影响，一边摸着小女孩的头，一边道：“哎，这是阿梨吧，真乖！”
沈心梨没有拒绝，任由自己的油头被对方抚摸。
“娘这是怎么了？”
吴氏和母亲抱头痛哭了半天，才回过神来询问。
吴老大刚准备开口，就听到吴老二的声音窜出。
“小妹，娘是太想你了，摔跤摔的，娘那么疼你，你可不能不管啊！”
“娘，您受苦了！”
吴氏一边帮吴老太抚平衣裳，一边道。
一旁的吴老汉看着女婿一家，以及板车上不多的一点儿家当，嘴巴嗫嚅半天，没能开得了口。
“小妹，爹娘确实受苦了，你看要不这样，你们把爹娘带走吧！”
“什么？”
吴氏看着二哥，心下一惊，又看了看老态的爹娘，崩溃大哭：
“爹、娘，不是女儿不愿意带着你们，只是……只是我们一家是去流放的啊！您二老要跟着我们路上怎么受得了！”
“不当事的，小妹。娘没多大事儿，养上半个月就好了，你们有板车，可以推着娘走。这些年，爹娘一直不放心你，这下跟着你就可以放心了，我们还特意给爹娘准备了粟米。”
吴老二说话之际，就放了一个布袋子到车上。
沈心梨有些无语，外祖父母是被儿子们扫地出门了。
但看着吴老大一直低着头，像是在懊悔、而吴老三则是一脸漠视的神色，沈心梨心下了然。
吴月华和沈富贵面面相觑。
这……
“月华，你，你该不会不要爹娘了吧？”
吴老二看着小妹不表态，立即心痛道。
吴老汉听到这话，面上有些失望。
沈心梨将在场的三个舅舅打量了个遍，最终确认，这外祖父，是个棒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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