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像是真的。
昭月举起一杯酒,“祝我们合作愉快。”她又露出了刚刚在婚礼上那样的笑。明明都笑得咧开了嘴,眼神却是那样哀伤。
和他认识的昭月不一样。
昭月是坦率而真挚的,从不掩藏什么。可是此刻的昭月,仿佛心中埋藏着许多秘密。
虞瑾到底觉得心中亏欠。这个婚礼是假的,而昭月的心却是真的。即便知道是假的,昭月也愿意如此付出,是因为婚礼的背后是自己的自由。
虞瑾深深地感觉到了自己的渺小。
经过这么多的努力,自己才从小院走到了公主府。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伏夷真的会因为这场联姻而信任或者是放过自己吗?
虞瑾举起酒杯,“谢谢你,昭月。”虞瑾满饮这一杯,以表歉意。
“你想要的自由,我无论如何会为你争取的。”
这是虞瑾唯一能承诺的。
“谢谢。”昭月又饮一杯。
据说,酒精能麻醉身体,使人在受伤的时候没那么痛。
虞瑾坐在昭月对面,看着昭月一杯又一杯,嗫嚅着,终究一句话也没说。
看着看着,仿佛那一杯杯酒是灌下了自己的肠肚,虞瑾有些晕眩,看着昭月的脸,变成了好几个,下一秒,便陷入了沉睡。
昭月看着趴在桌子上的虞瑾,放下了酒杯。
“星河?”昭月喊道。
星河手里拿着昭月让她取来的小盒子,听到呼唤才进来。昭月接过盒子,放在一旁的小桌上。她起身走到虞瑾身边,示意星河搭把手。
睡过去的虞瑾似乎格外沉。二人将虞瑾移到床铺上,昭月已经是精疲力竭——她本就伤重未愈,“神憔悴”之毒亦未解,加上今日礼仪繁琐。她坐在床边,感觉头晕目眩。
“公主?”星河心疼不已。
昭月伸出手,星河知道昭月要起身,连忙扶住她。昭月走的很慢,她先是到小桌旁,拿起星河找来的小盒子,再往侧殿走去。
昭月的寝殿的东侧殿,与主殿是打通的。东边光线足,视线好,大片轩窗可见远处的亭台和花木,她常在这里读书写字,查阅典籍,饮茶煮酒。侧殿和主殿隔了两层帘子,一层是清透薄纱,微风可动,一层是各色珠子贝类串成的帘子,风动可响。
星河一手扶着昭月,一手掀起珠帘,伴着清脆的叮铃声。
昭月回头看了一眼内殿,隔着薄纱,依稀可见躺在床上的虞瑾,甚至可听见那略显浊重的呼吸。
“公主?”星河叫了一声。
昭月回头,对着星河笑了笑,便进了偏殿。
角落处有一小榻,以往她读书累了便会在此小憩。星河知道昭月的意思,扶着她躺下,又找来软枕和被褥。
天宫不热,向来是凉的。
一切停当,星河欲退出到门外守着,昭月却叫住了她。
“星河,你跟着我有多久了,”昭月突然问。
星河心惊,昭月向来宽宥,甚少对侍从们这么严肃,对自己更是如此。
“从我到天界来,便被分到了公主府上,那时才不过十一岁。”如今已是百岁“老人”。若不是昭月提醒,星河都快忘记了,自己虽是侍从,但也是“仙”,日子长的不知道尽头。
“是啊,时间过得真快。”昭月笑着,想起了那些年虽孤寂却简单的日子,心无旁骛只守着本心,不闻窗外事的日子。
正是为了那样的日子,她才下定决心。
只见一道银光闪过,星河还没看清楚,昭月手中便多了一个东西。
星河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昭月看着手中的东西,晶莹剔透,正好放在手心的长短。渐渐的那颜色黯淡下来,昭月从袖中拿出一个小瓶,滴了几滴进去。那小小的一节,瞬间变了颜色,看起来就像是一段普通的神骨。只是细瞧,又隐隐带着蓝色的光。
她将此物轻轻放在那精巧的盒子里,“星河,把,把这个……”
“送给,伏夷殿下。”
星河这才发现公主的异样。昭月的额头豆大的汗珠,还有越发苍白的脸色。
她走近看,公主拿着那小盒子的手在颤抖。哐当一声,从榻上掉下一把小小的银色的刀。
斩魂刀?
“公主!”星河的声音中带着哭腔,她摸索着,公主鲜红色的喜服上有水样的湿渍。她伸手摸了摸,是血。
“公主!”星河哭出了声,不知所措,慌乱的双手挥舞着。
“别,别出声。”昭月的声音微弱,手指向虞瑾所在的方向。
星河的眼泪像两条小河,止也止不住。她顺着那“水渍”的位置,在靠近脊柱的位置,找到了出血点。她左看右看,一时竟记不起来止血的药到底放在哪里。她急得跺脚,眼泪汪汪的看着昭月。
昭月想要挤出一个笑容安慰她,但是却因为太难受无法做到。她从床边扯下一根绦带,紧紧将自己的腰部束着。星河将昭月扶上榻,垫上软枕,又找来两粒灵丹服下,昭月总算缓过来了。
“别怕,我死不了,你,你快些将这个给殿下送去。”昭月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接下来我跟你说的事,你一定要记住,一点都不能错。如果实在忙不过来,可以将你的亲妹子星落叫来,但是只能在门外守着。”
星河一边抹泪一边点头。离去之时,昭月又叫住她,“殿下问什么问题,你一概都说不知道。尽快回来。”
星河不放心昭月一人,却也感觉到事态严重。她匆匆出门,去办昭月交待的事。小盒子轻轻巧巧,星河却觉得十分沉重。
虽然昭月未曾和她明说,可是那闪光的一刀,不是错觉。而这个小小的东西,分明是公主从她自己身上取下来的。
公主为何会取自己的神骨给到伏夷殿下?又为何会瞒着虞将军呢?
星河想不通,但是她知道,只有自己原原本本按照公主的嘱托去做,才能真正保护好公主。
伏夷听说昭月公主的侍从求见,心中欣喜。这样果断的阿姊,确实是她的风格。
当星河将小小的盒子递给他的时候,他有些惊讶。不为别的,就仅仅是那个小小的盒子——那是他的送给阿姊的第一个礼物,一个水冰纹样的发饰。阿姊修炼的是水系法术,他攒了好久的灵珠,才从别人那里换来的。
这个木质的小盒子是他在路上捡到的,拿回家清洗干净,又将盒子的纹样补新,小心翼翼的装了这个发饰,送给了他最爱的阿姊。
他记得当时阿姊十分开心,只是很少见阿姊戴那发饰,却不料阿姊竟然将这盒子也珍藏了这么多年。
他抬眼看了星河,“这盒子里是什么东西?”
星河心惊,“不知道。”这是公主的嘱咐,也是事实。
伏夷挥了挥手,让她回去,临了,又说了一句话,“好好照顾你们公主。”
星河如临大赦,一溜烟跑回去,她还有许多事要做。
星河人还没回到府上,远远地便见公主府外灯影人影闪烁,乱糟糟的。她小跑几步,担心昭月有事。走到府门前,才发现是侍卫们陆续撤走了。
她松了一口气,这些人总算撤走了。
星河回到公主寝殿,发现昭月双目紧闭,看样子是睡着了。看她呼吸均匀,面色不似纸白,星河心下稍安。
她轻轻掀起珠帘,走到正殿,虞瑾还未醒。她牢记昭月的嘱咐,守在正殿,看着时间。公主说,午夜时分至凌晨,虞将军一定会醒。
虞瑾知道自己酒量不好,但是面对昭月,他于心有愧,只能一杯饮尽,聊以答谢。他不知自己睡了多久,有没有误事。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了昭月的床上。
他吓了一跳,觉得自己十分唐突,赶紧起身,星河已经走到了他的身边。
“公主让我送您走。”星河拿出准备好的一身侍卫服。今夜侍卫们撤退,落单了一个也常见。她也不明白,为何公主夫婿不能堂堂正正出门。可是她再笨也知道了,如今这情势非同寻常。公主不说,她也不问,只要公主平安就好。
“公主呢?”虞瑾问道,他没想过不告而别。
“公主不舒服,让您不必牵挂,安心去办自己的事情。”星河按昭月的嘱咐传达。
“公主再没别的话了吗?”
“公主说,”星河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说了出来,“各自珍重。”她十分不明白,新婚夫妇,为何要“各自”珍重。
虞瑾没再问,他朝偏殿看了看,接过那身衣服。星河退到门外,不一会儿,虞瑾出来了。
昭月在里间听到虞瑾离去的脚步声,关门声,轻轻叹了一口气,睁开了眼睛。
外面是黑夜,但是她知道,黑夜也终将迎来光明。
星河带着他走到门厅,星落已经在那等待。星河和她交待几句,便转身回了内殿。
星落带着虞瑾沿着大路往前走,她也不知要去往何处,姐姐只嘱咐她带着此人往前走即可。不一会儿,他们便遇到了一队侍卫,领头一人一见虞瑾便热情上前。虞瑾愣了一下,随即明白,因为侍卫群中,他见到了同样侍卫打扮的熟人——贺儇。
虞瑾与侍女告别,与贺儇一行,消失在这天空并不暗沉的夜色之中。
星落早就认出来,那侍卫不是别人,正是新婚的虞瑾。可是姐姐告诉她,什么都不能说。她一个人走在回府的路上,想着姐姐的嘱咐,自顾自做了一个闭嘴的动作,心想,这些人可真够神秘的。
连姐姐也是。
单纯的星落或许不知道,她送走的不仅仅是新婚的姑爷,还送出了这世间生存的希望。
而此时,天宫的另外一处,伏夷欣喜若狂,感觉到此生从未像现在一样充满希望。
“四极八柱阵”,从听见这几个字,他十六岁,到现在,几百年过去了,他从那个单纯懵懂的少年,成为了如今大权在握的伏夷,也离心中的那个梦想只有一步之遥。
今夜,他得到了阴翥骨,那还带着热血的阴翥骨。
或许是阿姊送来的及时,又或许是那盒子唤起了他留存不多的亲情,他当即下令将公主府的侍卫们撤走了。
封拓拓已经在南海酣战,西海龙王一族也加入了阵列,刚刚才传来消息,形势大好,想来不久便会攻占地极。
其实,这一次伏夷着急为昭月举办婚礼,除了逼迫昭月拿到“阴翥骨”之外,他还有另外的目的:这次婚礼,刚好为他提供了一个绝佳的机会,将所有人聚集在此。
当然,这一切能进行的如此顺利,还得感谢他那冷清冷性的父亲,提前这么久准备好的一切。
既然是父亲的心愿,由他来实行,也算是尽孝了。伏夷嘴角带着一丝笑意,眼睛里并无一丝温情。
“殿下好兴致,”殿外传来熟悉的声音,是凌波。伏夷抬头,眼神之中带着杀气——并不是针对凌波。而是那些侍卫们,竟无一人通报。
跟着伏夷这些年,凌波对伏夷的脾气还是了解的。“殿下莫怪,是我让他们不要通传的。”凌波露出了他标志性的笑容,眼睛眯着成了一条线,看起来憨憨的。
伏夷今日心情大好,笑着,“你不是把秦囊拐走了吗?今日又要到这里来讨要什么?”
凌波心想,自己不仅拐走了秦囊,还放走了秦囊。不过他不知道的是,如今伏夷目的已经达成,成功拿到了阴翥骨,虞瑾和秦囊都不重要了。
“我来找殿下讨点好酒喝。”凌波笑着。他今日来,便是要从伏夷这里捞点真话。关于四极八柱阵,关于秦囊所提的“暴风眼”,关于起死回生的秘密。
按照秦囊后来所讲,若要布局这四极八柱阵,只靠伏夷一人,是绝不可能的。甚至说,从宴平,从他们共同的父亲少昊开始,就已经在布局了。这也能说的通,天界衰落,从少昊帝时代就已经开始了。
究竟伏夷打的什么主意,或者说伏夷知不知道,凌波想要弄清楚。
“这几天还没喝够呢。”伏夷笑着,朝门外走去,凌波跟在后面。
伏夷的寝殿,坐落在王府的最高位置上。他站在殿前的空旷之地上,看着这天庭的夜色美景,张开双臂,深吸了一口气。
许久,他才开口。
“你不来找我,我也是要叫你过来的。你此次攻克西华山,立了大功,本应该封赏,你却什么都不要。我想着,也是时候收了姑射山了,思前想后,别人去我还是不放心,还得是你才行。”伏夷说着,手指向南面,“南海如今孤掌难鸣,我估摸着最迟明早,便可收入囊中。属于我们的时代就要来了,凌将军。”
是属于,“我们”的时代吗?
“殿下,我有个问题。这阵法真的能改天换地,起死回生吗?”凌波问道。
“凌将军,都已经走到这里了,你还不相信吗?”伏夷道。
“那殿下觉得,到底谁生,又是谁死呢?”凌波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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