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习惯了发号施令跟顺从的封衍看着空荡荡的掌心有一刹那间的怔愣，隔着漫天水雾的雨幕，眼前倔强的脸庞逐渐跟记忆里残存的音容笑貌相互重叠。
“我恨你。”
当年封月看他的最后一眼里，便是刻骨的仇恨，而后便是倒在血泊中永远的长眠。
一开始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对眼前的少女伸出援手，明明她跟封月是截然相反的两种类型，一个锋芒毕露，一个柔和内敛，可直到此时，他才终于明白，她们刻画在骨子里的倔强跟坚持是如出一辙的。
“秦卿。”他再一次唤了她的名字，往前一个大步挡在她的身前。
本就脚步虚浮的少女直直就撞向了对方的胸口，被雨水浸泡过格外厚重的衣料发出啪嗒的响声，水花四溅里，体力透支的秦卿再次跌坐在地。
烈日的暴晒跟骤雨的浇灌使她的脸色泛起一阵不正常的红晕，纯色却近乎苍白，紧紧抿着不发一语，如同在沉默着抵抗什么一般，一遍遍跌倒又一次次站起来。
“秦卿！”男人冷漠的面具终于在低喝中出现了裂痕，大掌一伸，狠狠将纤细的少女一把拽到跟前，深深蹙起的眉峰下，被雨水半掩住的深邃眼眸里燃起了火焰，盘踞在心口的情绪积压到了顶点，有些话终究还是没忍住宣之于口，“如果只是因为一纸恩情，一条手链，那我现在收回。”
如果你觉得因为自己承了封月的恩情，得到了我的庇护，拥有如今的一切，所以必须无所不用其极地替她报仇，那我便将所有的一切都收回。
我宁愿你一无所有，也不愿你铤而走险踏上不归路。
这是封衍第一次对秦卿说重话，却是一张嘴就要将一切都打回原点。
原本还负隅顽抗的少女忽然安静了下来，就这样定定站在原地，垂着眼眸，望着两人之间不过拳头大小的距离以及靠在一起的脚尖，哗啦啦轰鸣而下的雨幕中，她蓦地扯开嘴角，低声笑了起来，嗓音干涩而沙哑，“呵呵，收回？封衍，你不懂，你永远都不会懂，打从一开始，我就没有退路。如果我不杀那些混混，他们就会杀了阿曼，如果我不反抗，钱梅会让我死无葬身之地，我从一出生就没有了选择，现在你强行闯进我的世界，搅乱我的生活，又凭什么说收回就收回！”
体力透支到了极限，连带着脑子都掌控不住失控的情绪，向来端庄优雅的少女也放弃了温和的表象，露出皮囊下尖锐的爪子，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狠狠揪住男人的衣领往前拽，咬牙切齿地一字一句道：“是你先招惹我的，封衍。”
强自打开我的心房，占有我的情感，捆绑了我的依恋，得到了我的在乎，如今想潇洒转身离开，这世界上哪里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是你先招惹我的，现在想反悔，晚了。
雨水不停歇地打落在少女的脸上，封衍垂眸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到她清澈的眼眸以及微微发红的眼角，不确定她是不是又哭了，然而只是那倔强望过来的一眼，便让他卸去了力道，顺从地弯下腰去迁就，所有强硬的态度再也无从发作，只剩下深深的叹息，“秦卿，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
我只是要你活着，平平安安，一世无忧。
直到耳边的大雨滂沱逐渐远去，眼前漫天的雨水一点点被黑暗吞噬，秦卿的嘴角拉出一丝苦笑，终究没把那个悲哀的答案说出口。
她也想好好活着啊，所以只能义无反顾往前走，不能回头。
封衍眼疾手快揽住掌心下的纤腰时，少女已经陷入了昏迷，体温在夏天里烫得有些惊人。
他皱了皱眉，弯腰把人抱了起来，转身刚要去医务室，冷不丁就听到一声怒吼。
“你想要做什么，放开他！”罗子航从十几米远的地方冲过来，雨伞已经被远远甩在身后，待到眼前见着一脸病容的秦卿，心底的火气腾地一下就冒了上来，“总教官是吧，你的训练就是体罚学生吗？阿叶身体本来就弱，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不会放过你的。”
原本他还想着秦卿会自己想法子解决，却没曾想这人傻乎乎当真下了雨还在跑，要不是他去拿伞过来，还指不定自家兄弟会被怎么欺负呢。
没好气地说完，他立刻伸出胳膊想去接手。
然而下一秒，手上的动作却是扑了个空，穿着迷彩服的高大男人侧过身，面色冰冷地将视线投射了过来，“她的事跟你无关。”
冷硬到不夹杂一点感情的语调听起来是十足的挑衅。
刚下战场的罗子航也是一身戾气，毫不畏惧地迎了上去，眼带寒色道：“阿叶是我兄弟，怎么算都比总教官有关系，现在，我要带他去看医生，请你把他还给我。”
末尾三个字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连他自己都搞不清楚为什么会这么讨厌眼前这个素未谋面的男人，尤其是他抱着秦卿的姿势，简直令人窝火。
可他这点戾气对付一般人还行，可遇着封衍就跟撞到钢筋铁板似的，连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直接无视绕过他身前径直往操场外走，边走边冷冰冰道：“以后不许接近她。”
刚被对方诡异的步伐整得一愣，猛地又没头没尾听到这么一句，罗子航气得差点吐血，转身几个大步冲过去就要揍人，“你特么算哪根葱，不许我……”
结果，没等他骂完，前头疾行的男人便又语调毫无起伏地给出一句，“我是她哥。”
我是她哥……哥？！
罗子航脸上的愤怒还未消退，整个人却是僵硬地立在了原地，一向灵光的脑子突然当机停止了运作，只能眼睁睁看着高大的身影逐渐远去，好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而昏睡中的秦卿也全然不知道前一秒还打算收手的监护人已经手持哥哥证书上岗，也不知道他们在操场上这出争吵已经被其他几个教官尽收眼底，并且收获了一地碎掉的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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