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双儿是被一阵轻柔却执着的呼唤声从深沉的黑暗中拉回来的。
“双儿小师妹？双儿小师妹？醒醒，该起来用膳了……”
她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了好一阵才聚焦。
映入眼帘的是小丫鬟那张带着担忧的圆脸。
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已经是午后时分。
“我……我睡了多久？”郭双儿声音沙哑，喉咙干得发痛。
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半边身体却传来一阵绵软无力的酸痛感，尤其是肩膀被师父扣住的地方，隐隐作痛。
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回——那冰冷的触碰、那瞬间的麻痹、还有师父那双深不见底、毫无波澜的眼睛……以及昏倒前听到的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对话！
“引子”、“原株”、“融合度”、“容器”……筛选……
恐惧和寒意瞬间攫住了她！
她猛地抓住丫鬟的手臂，声音带着急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师父呢？！师父在哪里？！”
小丫鬟被她抓得有些疼，又见她脸色苍白，眼神惊恐，连忙安抚道：“小师妹别急！师父和师姐们一早就出门了！走之前特意交代，让你好好吃饭，好好休息，千万……千万不能乱跑！”她顿了顿，看着郭双儿明显不信甚至带着质疑的眼神，犹豫了一下，还是按照郭敏的吩咐补充道：“师父还说……她这次出去，就是为了找解药！外头那尸瘟凶得很，师父也愁得不行，四处奔波寻找破解之法呢！小师妹，你可别胡思乱想，师父怎么会跟那病毒有关系呢？”
找解药？
郭双儿的心猛地一跳，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浮木。
小丫鬟的话，像是一盆温水，试图浇灭她心中那因怀疑而燃起的冰冷火焰。
是啊……从小到大，师父对她最好。
她资质平平，远不如师姐们沉稳聪慧，学东西总是慢半拍。
可师父从来没有嫌弃过她，总是耐心地一遍遍教导，在她犯错时也只是无奈地摇头，从不会像对待其他犯错弟子那样严厉责罚。
她生病时，是师父衣不解带地守在她床边；她想开医馆，是师父拿出积蓄替她张罗；她被人欺负，是师父不动声色地替她讨回公道……师父待她，确实如同亲生女儿一般。
难道……真的是她误会了？
是她太敏感，太冲动了？
昨天听到的那些话，也许……也许师父说的“引子”，是指寻找解药的关键线索？“容器”……也许是指存放解药的特殊器皿？至于“筛选”……会不会是指研究哪种体质的人对病毒有天然抵抗力？
郭双儿的心剧烈地动摇起来。
巨大的愧疚感如同藤蔓般缠绕上她的心。
她怎么能那样怀疑师父？
师父对她恩重如山，她却因为偷听到几句语焉不详的话，就认定师父是制造尸瘟的恶魔？
这简直是忘恩负义！
“小师妹？你没事吧？”小丫鬟见她神色变幻不定，担忧地问。
“我……我没事。”郭双儿松开手，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浓浓的心虚和懊悔，“可能……可能真的是我听错了，误会师父了。”
她想起自己鲁莽的撬墙行为，更是羞愧难当。
小丫鬟见她情绪平复，松了口气，脸上露出笑容：“就是嘛！师父最疼你了。你这次怀疑她，师父嘴上不说，心里肯定很难过。快起来吃点东西吧，你都昏睡了一天一夜了！再不吃饭，师父回来看到你瘦了，该心疼了，更要怪罪我没照顾好你了。”
她手脚麻利地将食盒里的饭菜一一摆好。
看着桌上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饭菜，都是她平时爱吃的，郭双儿的心更软了。
是啊，师父要是真要害人，何必费心给她准备这些？
何必让丫鬟来照顾她？
她一定是太累了，精神紧张，才产生了那些可怕的联想。
“嗯，我吃。”郭双儿顺从地点点头，坐到桌边，拿起筷子。
她要好好吃饭，养好身体，等师父回来，再好好问问清楚，也向师父道个歉。
误会解开了就好。
在小丫鬟欣慰的目光下，郭双儿努力吃完了饭菜。
胃里有了食物，身体似乎也恢复了些力气，但心底深处，那一丝被强行压下的疑虑，如同最细微的尘埃，并未完全消散，只是暂时沉入了水底。
饭后，小丫鬟收拾好碗筷离开了。
房间里又只剩下郭双儿一人。
她走到窗边，透过被钉死的木板缝隙，望向外面。
天空阴沉沉的，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远处，似乎隐隐传来一些嘈杂的声音，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心头发慌的沉闷感。
那是尸瘟肆虐的声音，是无数生命在痛苦挣扎的声音。
她知道，这是产生了幻觉。
她们住的这个庄子方圆百里都没有住户。
哎！即便师父真的是去寻找解药了，那又如何？
解药是那么遥远的事情！
寻找需要时间，研制需要时间，分发更需要时间！
而此刻，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就在这座城市的各个角落，每分每秒都有人在痛苦中死去！
他们等不起！
她是大夫啊！
是神威医馆的馆主！是学了十几年医术，立志要悬壶济世的人！
她的双手，是用来治病救人的，不是用来在安全的房间里等待的！
师父是疼她，是担心她染病。
这份心意，她懂，也感激。
可是，让她眼睁睁看着外面的惨剧而无动于衷，让她心安理得地躲在师父的羽翼下享受安全，这比让她染病还要痛苦！
这违背了她学医的初心，违背了她做人的良知！
“不行！我还是得出去！”这个念头一旦重新升起，就如同燎原之火，再也无法熄灭。
她的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起来。
师父去寻找解药，那是师父的路。
她郭双儿，有她自己的路要走！
她或许医术比不上师父师兄师姐，也比不上对面的宋知婳，但她懂望闻问切，懂药性配伍，懂针灸推拿！她可以去照顾病人，去减轻他们的痛苦，去为那些绝望的人带去一丝希望！
哪怕只是递上一碗水，擦去额头的冷汗，说一句安慰的话！
她不能心安理得地坐在这里！
绝对不能！
决心已定，郭双儿立刻开始行动。
她不再去想那堵墙，师父既然发现了，肯定加强了防备。
她需要一个更稳妥的计划。
她仔细观察着小丫鬟送饭的规律，留意着守卫换岗的间隙。
她知道后院有个堆放柴火的小门，平时只从里面闩着，外面挂着一把普通的锁。
她记得小时候贪玩，偷偷配过那把锁的钥匙，一直藏在首饰盒的夹层里。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流逝。
终于，第二天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来临。
整个庄子一片死寂，只有虫鸣和远处隐约的犬吠。
郭双儿如同灵巧的猫儿，悄无声息地溜出房间，避开巡夜的护院，熟门熟路地来到后院柴房。
她屏住呼吸，摸出那把早已生锈的小钥匙，颤抖着插进锁孔。
“咔哒……”一声轻响，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郭双儿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幸运的是，并没有惊动任何人。
她轻轻推开一条门缝，闪身而出，又将门小心地虚掩上。
冰冷的夜风扑面而来，带着自由的气息，也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不安的腐败气息。
她不敢停留，凭借着记忆，奔向庄子外一处隐秘的树林。
那里拴着她心爱的小红马。
翻身上马，她最后看了一眼笼罩在黎明薄雾中的庄子轮廓，心中默念：“师父，对不起，原谅双儿这一次。等我救了人，再回来向您请罪！”
一夹马腹，小红马如同离弦之箭，朝着京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越靠近京城，那股令人作呕的腐败恶臭就越发浓烈。
原本熙攘的官道变得空旷寂寥，偶尔有行人也是行色匆匆，面如死灰。
路边的田野荒芜，一些村落死气沉沉，甚至能看到被临时焚烧的痕迹，冒着缕缕黑烟。
当郭双儿终于赶到城西——疫情最严重、病人最集中的隔离坊区外围时，眼前的景象让她倒吸一口冷气，瞬间忘记了所有的恐惧和疲惫，只剩下巨大的震惊和悲悯！
一片巨大的、临时圈起的空地上，密密麻麻地挤满了人！
不是站着，而是像破烂的布袋子一样瘫倒、蜷缩在地上的人！
呻吟声、咳嗽声、痛苦的哀嚎声、绝望的哭泣声……汇集成一股令人心胆俱裂的声浪！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尸臭、排泄物恶臭和某种刺鼻的药味、石灰味混合的诡异气息。
许多人身上盖着薄薄的、肮脏的草席或布单，露出的皮肤上布满了紫黑色的、狰狞的斑块！
有些斑块已经溃烂，流出黄黑色的脓水！一些穿着粗布衣服、用厚布裹住口鼻的杂役，麻木地将一个个用白布盖住的、不再动弹的躯体抬上板车……
这里，是真正的人间炼狱！
郭双儿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
她翻身下马，将小红马拴在远处的树上，毫不犹豫地朝着隔离坊区的入口跑去。
她要进去！她要救人！现在！立刻！
“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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