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骨森森，拔地而起，如同灌木丛般林立，脚下是没过脚背的血河，每走一步，都会荡漾出圈圈波纹。
波纹推开，在另一个人的跟前停下。慕枫抬眼望去，那人白发红眼，眼中闪烁着诡异的疯狂。
“慕枫，对吗？”爱德华舔了舔嘴唇，“我听过这个名字，在雪灵公会的黑市狩猎名单上，三阳殿唯一的祸乱继承人，因为你的灵魂之力，有不少人争抢着想要你的命呢。”
“不意外。”慕枫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这世上想要我命的人很多，从现在开始你也可以算作一个，不过很遗憾，他们都失败了，因为爷爷将他们全部打了回去。”
“靠着家人苟延残喘到今天，竟然还能骄傲自满地说出这句话，还真是令人作呕的姿态啊。”爱德华说，“这样的血喝起来会是什么味道呢……还真是期待。”
“靠着家人吗？”慕枫忽然笑了，“嗯，勉强算是吧，不过爷爷已经走了好几个月了，我到现在还安然无恙地活着就说明我这个人还是有一定能力的。毕竟，有血缘关系能称之为家人的，也只有爷爷了。”
“我可以理解为你在和我卖惨吗？我可不会因为这样就对你手下留情哦？”
“理解是你的事情，怎样都随你，我不需要向一个应该被我打败的人解释这些。”
“你很自信嘛。”
“只是保持着对自己能力基本的评估罢了。”
慕枫左手握拳，右手则伸直将手掌摊开，暗潮在他身后蛇一般升起。
“我们的能力很像呢。”爱德华伸出手轻轻触碰身旁徐徐升起的血柱，“你知道吗？在天赋者联盟的档案里，他们给你起了一个很中二的代号，诅咒之潮。真可笑。”
“爱德华·德古拉，德古拉家族历史上唯一一位血统变异的吸血鬼，天赋可怕到令家族中所有的天才黯然失色，在你面前，所有被称之为天才的吸血鬼都只能算作平庸。”慕枫神色自若地回敬，“他们给你取的名字似乎更加中二，叫什么……暗夜王血，我只在少儿动画片里见过这种介绍。”
“你……”
爱德华只擅长对别人轻蔑嘲讽不屑，像这种丰富多元的阴阳怪气并不是他的舒适区。慕枫天天跟张守星混迹在一起，哪怕是无心学艺也跟着耳濡目染了几句，这种简单的嘲讽可谓是信手拈来。
慕枫不想浪费时间，左手掌心向下一按，身后的暗潮暴涨涌动，顷刻间潮水翻涌，将原本的血河覆盖成一片漆黑！
对手一言不发地开启了战斗，爱德华被抓住了那一秒钟的反应时间，正准备抬手释放术式回击时，慕枫便踏着海浪将手掌贴在了他的胸口。仅仅一个呼吸的时间，磅礴的诅咒力便从他掌中涌动的潮水中倾泻而出！爱德华下意识将血液散发出去，锋利的圆环将慕枫逼得只能后撤，两秒后，血水从黑河之下涌出，红与黑搅和在一起，配合着不断升高的白骨，俨然一副人间炼狱的模样！
“这里可是兰丸为我打造的绝佳梦境，可不能就这么让你毁掉！”他立于血柱之上，上衣被诅咒力消解大半，爱德华索性撕碎它们，赤裸着上半身继续这场战斗。
这么做的风险很大，毕竟在以液体为主要战斗方式的战场里，皮肤随时都有被侵蚀的危险，将赤裸的上身暴露在对手面前可以说是自寻死路。但爱德华这么做并非毫无顾忌，只是他的战斗思维根本想不到那一步，单纯觉得爽就把剩下的一点布料给扔掉了。
当然也并非完全出于兽性大发，他所拥有的血液自造与林亦飘的液化再生十分相似，这也是他战斗风格异常狂野的主要原因。
血液与暗潮不断撕扯，爱德华操纵着他两倍身长的血液镰刀穿梭在水流之中，所经之处，刀刃将潮水全部切开，并滴水不漏地吸入镰刀令其不断壮大。慕枫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但元素化是元素类天赋者最常见的手段，爱德华很明白，他就藏在这片水域之内。
“既然你不肯主动现身，那我只好用点力气了。”
他狂笑着，身后的镰刀无主自动，一刀挥下，带着惊涛骇浪的气势，将红黑交织的水面瞬间一分为二！白骨的碎片随着潮水升入高空，然而其中，并没有慕枫的身影。
正常的局面，完全在爱德华的意料之中。元素化后的天赋者用一般手段很难伤害到他们，爱德华这种以物理攻击为主要战斗方式的更是如此，不过他的手段并不止于此，只是控制起来略微有些费神。
“我听说了，你杀了池沼老师。”慕枫的声音从水域之中传来，“所以于情于理，我都应该杀了你，哪怕是粉身碎骨。”
“你竟然能用这么平淡的口吻说出来啊。”爱德华扛起镰刀，“我还以为你会像那些人一样，一边大喊着‘我不会放过你的’一边朝我冲过来，然后像条狗一样被打得屁滚尿流呢。”
平淡吗？只是因为习惯了吧。
悲伤也好，喜悦也好，或许只是人类表达自己的一种方式。慕枫不需要那些，他不需要别人来了解他的内心，所以也不需要这种表达方式，只要一直保持着冷静就好。
若要问他内心是否有所波动，那应该是有一些的。
心脏微微地躁动，而影响它的因素，叫做愤怒。
但慕枫不会因为这一点微妙的变化干扰自己的判断，他就像个机器人，大脑做出指令，身体负责执行。
“不过想来这样平淡的样子才是最符合你的吧，毕竟你那体弱多病的父亲走得早，母亲又因为家族联姻有所不满，在你那个因病早逝的父亲死后便和自己婚前相恋多年的男人私奔了，至今下落不明。”见他没有回应，爱德华自顾自说起了他的过往，“莓谷和我说起这些的时候，我还以为你会是个情感充沛到对女人嫉恶如仇的家伙呢，没想到竟然像水一样平淡啊。”
恨吗？
说起这些的时候慕枫心不由得一沉，一直以来维持的镇定似乎也在这一刻微妙的被打破。他开始问自己，是否真的恨过那个女人，那个他应该称之为“母亲”的女人，那个从来没有给予他母爱的女人，在她出逃的那个夜晚，慕枫趴在墙根上，默默注视着她拎着行李，坐上后院那个男人的车扬长而去。
夜色很暗，男人的脸看不清，不过他应该发现了慕枫，但也只是往上瞥了一眼，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随后便关上车门开车离开。
以至于后来的很多年，慕枫自己也很奇怪，为什么没看清那个男人的脸，却唯独对那个笑容记了那么久。
五岁的他推开爷爷的房门，说：“爷爷，妈妈走了。”
慕雪初丝毫不意外，他抚摸着慕枫的头，一下又一下，喃喃道：“走吧，反正迟早都要走的……”
那时候慕枫还不明白爷爷这句话的意思——其实到现在也不明白，只是开始能够接受，有些事情一定会发生在生命里这种简单的小事。
“一定要因为这种事情而恨所有女性吗？”慕枫说，“恶毒只是人品的一种吧。”
“自从我被家族不容而赶出来之后，我就恨这世界上所有的吸血鬼，并且诅咒他们不得好死，包括我自己。”爱德华说，“所有的吸血鬼都该死！他们背信弃义，始乱终弃，这种莫名其妙的家族有什么存在的必要？身体流着这种肮脏的血，我一定要在新世界将它们全部抹除。”
“所以你是因为血统变异，才为他们所不容吗？”慕枫笑笑。
“当然不是！我看不上他们的做事方式，于是大闹一场，之后就顺理成章地被赶出来了！”爱德华逐渐激动，“他们害死了里法德！里法德是这个世界上最能理解我的人，他们杀了她，所以我疯了！我要创造一个没有德古拉家族的世界，让那些白痴死在历史的轮回里！”
“我以为，你会把他们全杀了。”
“……因为里法德不允许我那么做，否则我早就把他们的血都吸干了。”爱德华忽然低下头去，眼睛黯淡，像个做错事的孩子，“里法德……里法德她死前还抓着我的手，告诉我不要杀害家族里的人，告诉我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哪怕是作为怪物。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她到死都要维护那样的家族！但有一点很明确，我会听她的话，不然死的时候下去见她，我会很不好意思。”
“原来你也想过自己会死啊。”慕枫有点意外。
“肯定想过，从我杀第一个人的时候就想过了。”
“里法德，很好听的名字，在新欧神话里面是‘女武神’的名字。”慕枫说，“那么，她是个怎样的人呢？”
原来她的名字还有这样的意思么？爱德华一愣，慕枫抛出这个问题的时机很奇怪，两人明明站在对立的战场上，却像知己一样突然谈起了心。但爱德华没在意这些，他开始回想那张和他一样有着白皙皮肤红色眼睛的脸，女吸血鬼很漂亮，她的眼睛像最美丽的红宝石，她的头发是覆盖在乞力马扎罗山上的雪，她的脾气并不好，是座活火山，几乎一点就能爆炸。
她经常教训爱德华，用手敲他的脑袋。也正是这样的一个女人，为了保护他死在了父亲的吸血鬼之刺下。
按照家族的辈分，爱德华应该喊她一声姐姐。因为血统变异，父母对爱德华的成长并不关心，因此疏于管教，童年时期他被家族中的同龄人排挤，说他是个怪胎，只有大他十三岁的里法德会在他捣乱时出现，一把揪住他的领子，让他给小吸血鬼们道歉。
所有人都说他是个怪胎，只有里法德将他当成弟弟一样关爱。
“里法德，他们都说我是怪胎，你也这么觉得吗？”
“里法德，我们本来就是吸血鬼，在外人眼中，其实我们也都是些吸血的怪人吧？”
“里法德，你吸过血吗？吸血是什么感受？”
“里法德……”
记忆已经变得模糊，遥远到仿佛是上个世纪发生的事情。爱德华的眼睛一点点被哀伤浸透，直到他再也回忆不起有关于里法德的任何事情。
慕枫藏在水中，就那样看着他一点点的难过，心里竟萌生出一丝同情。
红与黑在这时也不再撕扯，而是安静下来，保持着互不侵犯的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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