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蓝田初次见到的模样，一身发白的短褐装束，木簪，黑发，唇上微微发白。
他看到二人，先唤了一声“长兄”。
“九弟！”玉二见到人很高兴，看见他的打扮又皱眉，“你怎么又穿这破烂衣服，我让下人给你送来的新衣为何不穿，是不合身吗？”
玉九与他不甚亲近言语间却恭敬：“多谢长兄，衣服很好，只是穿这身干活比较方便。长兄这次来是？”
“噢我都忘了。”玉二一把拽过蓝田，用劲儿过大差点把他给拽地下，“九弟，这就是蓝田，来给你赔礼的。”
蓝田从大包裹后头探出脑袋，露出自以为最善良最诚心的笑容：“九弟……”被玉二一瞪，他又忙改口道，“九哥，我是来赔礼的。”
他鼻青脸肿的模样配上咧开的嘴角属实有些……玉二忍着笑，咳嗽了一声，道：“九弟，先让我们进去吧？”
蓝田把手中的包裹又举高了一些：“九哥，我真是来赔罪的。你看，礼物我都准备好了，我自己准备的，不是被二龙兄赶鸭子。”
玉九的神情微不可察地柔和了一些，后退一步侧身：“长兄与蓝公子请进吧。”
玉二先行。蓝田抱着东西在后，经过玉九身边时，手上忽然一轻。他侧头看去，玉九客气地道：
“蓝公子身上有伤，我来拿吧。”
蓝田忙道：“这些都是我的赔礼，还是我拿吧！”
玉九眼睛轻轻弯了一下，好使自己表情不显得那么僵硬：“我收下了。多谢。”
院子里同上次跌进来时并无什么差别，落下的松针被归置在矮墙一角，临墙一侧种了蔬菜。虽然蓝田不认识是什么。
玉九这次没有将他拒之门外，请他进了屋。屋里比院子里还要萧条些，简直可以说是家徒四壁来形容。一条矮凳，一张小桌，一张窄床，一床旧褥子。墙边堆的两个红木大箱子跟这屋格格不入，一看就知道是玉二送的。整间屋子里唯一算得上光鲜的，只有玉九本人。
哦，前提是他不能穿衣服……呸，不能穿他那身粗布短褐的衣服！
瞧瞧，心疼弟弟的玉二眼泪又开始打转了。
就一条小矮凳，便让给带伤的蓝田坐了。
“九弟，你怎么不用我给你送的新褥子新衣服？”
玉九正从屋外提了瓦壶进来，在陶壶里注上热水，先洗了茶叶，又冲了杯子，才端了两杯热茶请二人喝。一边回他长兄的话：“我这样挺好的，衣食无忧，长兄不必挂念。东西我也不大用得上，还是带回去吧。”
蓝田捧起杯子喝了一口。这杯子也是陶土的，茶叶倒还不错。他认出这是他从城主府带出来分给几个兄弟的，看样子玉二是真稀罕这个弟弟啊，好东西挺舍得分享。
玉二不喝茶，他很急：“怎么说用不着，你看你那被褥盖了多少年，棉花都冷硬了。九弟，你是不是还气长兄这些年的疏忽，你心里还怪我是不是？”
玉九无奈：“我不怪你，长兄。”
“你怎么不接受我送的东西？其他兄弟姐妹都接受了啊！”
“你送东西，夫人知道吗？”玉九一针见血，“你小打小闹的，夫人不大管，吃食上也改变不了什么。可是一旦你想把所有的事情翻一番，待遇过于优厚了，夫人便不会坐视不理。”
“我……”玉二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有道理。这段时间娘亲看他的眼神极是意味深长，明里暗里的也敲打过他几回。他要是做得太过火，惹了他娘的眼，怕是连好一些的吃食都送不上几回了。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何况我也不是什么都没有留下，长兄送来的茶叶我可是尽数收了，半点也不会还的。”玉九笑了一下，安慰玉二，“九烟只盼长兄空闲时若得了机会，能带我出去看看外面的人间。”
“那肯定的，我出门能带上你就绝不推脱！”玉二的眉头还没舒展开，“既然你喜欢茶叶，我那有几包上好的明前茶，姐姐那儿还有几种花茶，我想法子给你弄来！”
“我这茶叶还多，不用……”
“你那松叶茶虽味道特别，但还是要少饮用些。我差人去医馆问了，说那东西喝多了不好。”
玉九点点头，应了声是。
蓝田看了好一会儿的兄弟情深，茶也喝了两杯，这会儿对玉二口中的松叶茶很感兴趣，便问了一嘴。
玉九回答他：“不过是嫩松针晒制，有股松木香罢了。幼时父亲时常用茶，我想起来，手头也无别的什么，便只用松针，将将能入口。见笑。”
玉二听闻这话是彻底待不住了，推门就大踏步往外走，边走边说：“我这就给你寻好茶来！”
蓝田愣了愣，喊道：“哎，你就把我一个人扔这儿了？”
玉九目送长兄出了门，在门框边回过头：“委屈蓝公子在我这陋室里待上一时片刻了。”
他逆着光线，蓝田看不大清他脸上的表情，只听他的声音，较玉二还在时，声调有不易察觉的上扬。
他有种模模糊糊的奇特感觉，不觉问道：“你故意的？把二龙兄支走？”
这时，他清清楚楚地听到了一声轻笑。
极轻极淡，转瞬即逝。
若不是恰好没有风，屋里只有两个人，蓝田恰好在等他回答……他都听不到这一声笑。
“是啊。”出乎意料的，玉九竟然承认了。他走到床前坐下，以便和蓝田平视。
蓝田疑惑：“你费着心思让我们独处，这是为何，有什么话得瞒着二龙兄吗？”
玉九摇头：“没什么要瞒着长兄的，我是想给你留面子而已。”
“嗯？给我留什么面子？我做什么丢脸的事……了……呃，你不会说的是那件事吧？”
玉九点了一下头，脸上神色认真：“蓝公子说是来赔礼道歉的，我还没有听到。”
“那个……”蓝田也是个能屈能伸的主，一咬牙，站起来弯下腰，“对不住，都是我管不住自己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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