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蒙尼的尸体还在那座城里，我会带他回家。”
简短、粗砺的誓言比冗长的悼词更加令人悲伤。
篝火旁，拉克慢慢跪下，连风都识趣地放慢了节拍。一件带有剑刃标识的黑色斗篷被他捧在手中——这是黑石骑士们从西蒙尼尸体上抢回来的唯一信物。
他抬手，拆下斗篷上的一缕黑线，系在梦断之刃剑柄处。黑线随之分裂成数百条，像一道紧密的编织网迅速扩散，从此将西蒙尼的名字缝在了所有黑石骑士的盔甲上。
与此同时，地狱斯拉趴在更深的林隙中，七颗脑袋伸展得老长，呼吸带着细碎的雾气。禁翼与缚颈留下的不是血肉伤，而是“魔法池”的裂缝——这感觉像是在乐器的骨架上凿了好几枚钉子，弦一拉就会出现非常离谱的跑调。
矮人工程队抬来一只箱子，里面温着一种叫“龙脂熔胶”的混合物。这种混合物非常细腻，细到会随着气息扬起许多晶粉、以及一些刻着符文的银质小法器。
精灵指挥官凯尔在一旁为地狱斯拉疗伤。出于尊重，他的动作显得笨拙却也极具耐心。
正确流程是，先用龙脂把伤口一一填满，再以纱布封固，再用柳钉钉入翼骨与翼膜相接处，最后辅以两名精灵法师“归焰”咒收尾。
最中间那颗脑袋嘴硬得很：“痛！谁动我就咬谁！”
当拉克赶来，把手按上它的额头时，十四只瞳孔还是同时冷静了下来——像一群吵闹的小孩被父亲的掌心镇住一般。
“你们帮联军挡住了魔法塔，这已经足够了。”拉克压低声音，“剩下的交给我吧。”
右侧第二颗脑袋的下颌裂开，只得含糊不清道：“我还能战斗……轻点。”
“别逞能。”火龙之主瓦肯图姆此时已收起了龙形，变回披甲的人类将军模样，他抬眼看了看林外隐约的临冬城，咧唇一笑。
夜幕已然降临，联军的高层齐聚在地狱斯拉身旁。一张由粗麻制作的地图铺在平整的巨石上，裂缝般的烛光在刚入夜的林子里一明一灭。
凯尔用短刀的刀柄在图示临冬城的轮廓边划出三道细线，说道：“强攻无用，魔法塔、箭阵、奥术炸弹，我们必须得换一种打法。”
拉克点头表示认可，随即将一枚黑色石子轻轻放在城心：“既然强攻无用，那么该试试渗透了吧——”
接下来，拉克开始安排所谓的“渗透”计划。
首先，情报显示临冬城的魔法塔拥有“日镜”与“律令册”两件神器，所以拉克的目标并不是炸毁整座魔法塔，而是打断‘极寒共振’的回路。此外，由于临冬城目前正处于紧张的战备状态，所以想要接近高塔，就必须通过地底四通八达的矿脉网络。拉克盘算许久，认为矮人工程队与精灵斥候足以胜任此项任务。
接下来是对付乔安娜的守城部队——尤其是那些持有魔法铁弓的射手。拉克认为，截断临冬城内部的供给线路是重中之重。其中，武器工坊与魔法刻符匠尤为关键，而刚刚加入联军的女巫们似乎最适合执行这个任务。毕竟，散布谣言、蛊惑人心以及破坏各种魔法用具是她们的拿手绝活。
最后，也是最让拉克忌惮的那个人——直接重创联军的卡迪亚·波索。此人手握临冬城的钱袋与奥术炸弹这种大杀器，对付起来必须要用一些特殊的方法。
拉克想到了“毒”。
这里并非特指“下毒”，而是使用某种“毒计”去离间波索家族与临冬城的关系。这个家族毕竟是个外来户，而“商人”这个身份也与“权力”和“暴力”有着天然的矛盾。
对此拉克并没有想出具体的计划，毕竟自己目前还不了解临冬城内部势力的全貌。不过想要对付卡迪亚·波索这等人物，拉克很清楚自己必须亲自出马。
“还有一件事，”拉克看向地图下方的空白，“临冬城内的古代遗迹是个不错的筹码，我们必须把它找出来。”
“城北，”瓦肯图姆忽然开口，“沿着旧水渠找一口老井，有重兵把守。”
“不错的情报，”拉克称赞着，接着用梦断之刃轻轻敲了敲地图，“那么，行动开始。代号：西蒙尼！”
没有异议，只有齐整而短促的回应：“遵命！”
***
【临冬城】
积雪被清扫得干干净净。
乔安娜将盾牌挂在议事厅正首，盾面太阳花样式的纹章被擦得油光锃亮——这揭示了它是来自波索家族的珍贵装备，而盾牌表面符文槽中的黑色血痕也早已被细盐抹平。
执政官费舍尔站在窗边，俯瞰着城心广场上的火光。完全没有原先粗野豪放的样子，他此刻的表情平静得像是一纸文书。
卡迪亚·波索懒散地坐在长桌尾端，手指敲击杯沿的节奏与不知从哪传来的鼓点声颇为一致。
“旧议会的名单，”乔安娜把一张羊皮卷推到费舍尔面前，“愿战者留，妨战者清。临冬城不需要背后唱反调的家伙。”
费舍尔展开羊皮卷，不紧不慢地读道：“依法行事——宣布‘战时法令’，议会职权将并入执政官大厅；曾签收敌对赈济、擅改仓库账目的，移送裁判所——”
“卡迪亚先生，您的人比较擅长做这些，对吧？我是说....查账什么的。”他还未读完整张羊皮卷，就急不可耐地问道。
“我的人已经去办了，”卡迪亚笑着回答，金色太阳花在他的袖口反射出一道亮光，“不过，你们可别杀的太快。旧钱袋自有用处，尤其是能买到新的喉舌。”
“喉舌属于我，”费舍尔的音量提高了几分，“你拿账本就够了。”
三人几句话，揭示了此刻临冬城的权力就像铁锭一样牢固地钉在各自的位置：军权属于乔安娜，法权属于费舍尔，经济则在卡迪亚口袋中。
“战时法令第一条：不许妨战。”乔安娜敲着桌子提醒道。
表面上看起来，她似乎完全不关心所谓的法条与账目。在她的认知中，似乎“暴力”才是唯一值得紧紧抓牢的权力。
“另一件事，”乔安娜收回锐利的目光说道，“北城下的古城遗迹，议会的人交代了：有路通往第三层，并且还发现了更多的‘日镜’与‘律令册’。”
她看向费舍尔。
“和你在魔法塔上使用的那些东西一样。”
费舍尔缓缓点头：“古代帝国的遗物。‘日镜’为魔法塔提供能量，‘律令册’则为控制手段。想不到我费尽心思从海盗手上骗来的宝贝，居然这么多年一直就埋在自家的地底！”
卡迪亚听得眼睛发亮：“听起来比秘银矿还要值钱？”
“比精金矿还要值钱！”费舍尔拍着桌子说道，“明日午后，我差遣三十名石匠。乔安娜你，出十队雇佣兵。你的人假借押粮车做掩护，先封口，再往下探。记住，别让外人靠近！”
“外人？城里已经没有‘外人’了。”卡迪亚耸耸肩。
“别忘了那些矿井，总是有路进来的！”费舍尔瞪了他一眼，恶狠狠地说道。
***
夜更深，林更黑。雪地里，精灵斥候们的脚印踩出了一串几乎看不见的凹痕，最终停在临冬城外数百米的一口废弃矿井前。井壁上结了厚霜，地底隐隐传来水流声——没有冻结的那种。
“到了，”趴负在其中一名斥候背上矮人工程师说道。
他踉跄着下地，将手贴到石沿上，闭眼数息，“是粪便的气息，这里可以通向城内！”
两根细如琴弦的精灵绳索滑进井中，随后是三道影子：外号为“棘鸦”与“风语”的两名精灵斥候，以及这位矮人工程师“铜锭先生”。
他们没带任何武器，只带了蜡封的油纸包、骨制刻刀和一枚小得不配叫匕首的骨片——骨片上刻着密密麻麻的魔法符文。
“目标一：主魔法塔的律令册，”风语低声复述，“目标二：波索家族的‘账本’。”
棘鸦挤了挤眼：“我喜欢第二个，因为....我有点恐高。”
铜锭先生轻轻敲了敲井壁：“安静，快到底了。”
他将一颗指甲盖大小的石子丢了下去，数了十下心跳后，地底传来清脆的回响。
“进城后分头行动！”风语命令道。
与此同时，就在三人身影被井口的黑暗吞没时，远在城中心的费舍尔忽然停下了笔。他的手指悬在空中，一股无形的魔力远远传出，主魔法塔内某一处机关细不可闻地“咔”了一声——像是老钟表在夜里漏行了一秒。
他抬头，望向某个方向。
“有老鼠来了。”他淡淡道。
乔安娜闻言从墙上取下盾牌，紧了紧腰间的绑带：“那就该派出猫了吧。”
卡迪亚换了另一种节拍，继续敲击着杯沿：“更好的办法是，把奶酪放到对的地方。”
三人对望一眼，露出了各自不同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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