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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顿饭吃得魂不守舍。
一群衣冠楚楚的服务员全程在一旁伺候着，光负责夹菜的就有八个，但是又极其周到地不和客人产生任何眼神交流，堪称高端版海底捞。
裴望不习惯让人伺候，但她不敢说。这种如坐针毡的感觉直到吃完离开后也没有消去，同时，她也深刻意识到自己和这个白花花的家伙真的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她是那种无论如何也没法心安理得地接受别人的侍候的人。小时候妈妈没时间照顾她请了保姆，她吃完饭都会自己刷碗，洗完碗还顺手擦掉料理台上的水渍，都给保姆整不会了，只好尴尬地站在一边夸她真是个乖孩子。
这种道德感过剩造成的谨小慎微贯穿了她的整个人生。
文惜墨和她是截然相反的。他知道自己是上位者，并且心安理得地享受上位者的待遇。他人的侍候、华贵的衣饰，他不会因为这些感到“抱歉”和“惭愧”。
将两个人的条件换一换，裴望就会是那种大搞节俭朴素之道的君子，干什么都不让人跟着，而文惜墨是绝对不会帮保姆刷碗的，他只会坐在沙发上说他想吃点饭后水果让保姆帮他洗。
这种差距不止是后天的经历塑造出来的，大抵也与天性有关。
裴望多少已经意识到这种无时无刻不在追求道德层面的完美的习惯是她上辈子痛苦的根源之一，这辈子已经过得随性了许多，也尽量不去过多地为别人考虑，但习惯到底是习惯，没那么好改。
但她是有点羡慕文惜墨的，羡慕他这么体面又自信地活着，不会时刻怀疑自己，这样的人烦恼一定很少吧？
两人一起走了半晌，裴望忽然说道：“我跟你真的不是一路人。”
“是吗。”文惜墨笑了笑，并不放在心上。实际上他自己也很清楚，这世上绝大部分人都和他不是一路人，因此他并不在意其他人怎么看待他、这个奇怪的小孩怎么看待他。
“所以，你要把我给别人领养的话，找一户普通人家就好。”裴望接着说道。
“可以。”文惜墨接受了。
裴望看着路边的梨花，忽然一股冲动浮上心头。反正很快就再也见不到这个人了，何不坦诚一些？
于是她抬起头，指着那一树香雪，认真地说道：“其实，第一次见到你时，我就觉得你和梨花很像。都很漂亮，都雪白雪白的。”
文惜墨那双“桃花潋滟含情目”略微睁大了些。
他低下头，忍不住笑了出来。
“……！”裴望涨红了脸。话刚说出口时她就开始后悔，感觉自己脑袋不知哪根筋搭错了才会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说出来，现在看文惜墨笑出来，更是又羞又气。
她尴尬得头脑都在发胀，结果就没注意到脚底下的小石头，被绊得整个人都向前扑去。在脸着地之前，她被文惜墨拽了一把才站直站稳。
“你居然是这么想的，我还以为你很讨厌我呢。”文惜墨笑着说道。
“我就是很讨厌你。”裴望小声说道。
“是吗。”文惜墨看起来还是很高兴。
“……”裴望心想，这一趟路，自己绝对不要再理他了。
文惜墨却忽然说道：“你要不要跟我……”
说到一半，却是没了下文。
“跟你什么？”裴望疑惑。
“没什么。”文惜墨还是没说出口。
这突如其来的念头令他自己都有些惊讶。他忽然觉得有这么个徒弟也不错，这样一定会每天都很有意思。
但他活了这么久都不曾收徒，也没带过师弟师妹，根本不知道怎么带徒弟，而且这个小孩也不像是会乖乖当他徒弟的样子。
文惜墨决定再考虑考虑。
“手。”
裴望忽然说道。
“嗯？”文惜墨不解。
“手，该松开了吧。”裴望的手在文惜墨的手中微不足道地挣扎了几下。
文惜墨这才意识到自刚才拉起她到现在自己一直没松手。
但不知为何，文惜墨有些不想松手。
这个孩子很聪慧，虽然性格有些别扭但品行不错，说话也很有趣，如果要收徒，大概就是这样的人了吧？
但文惜墨却少见的有些踌躇。
收徒毕竟是一件大事，收了，就至少要负责这个孩子几十年。这几十年里，他都会多一个挂念。
挂念着什么人的感觉，文惜墨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了。
年轻时他会挂念师长、父母，挂念师兄师妹，挂念朋友。但他现在已经二百多岁了，被他挂念着的人要么早已离去，要么成了不需要被挂念的人。
这个小孩这么小，这么弱，性格又别扭，如果收她做徒弟，那他以后出门在外一定会格外挂念，时时担心她一个人会不会照顾不好自己、会不会受委屈。
这种久违到陌生的被感情牵制的感觉让文惜墨有些抗拒。
最后，文惜墨还是照裴望所说，将她托付给了一户人品过得去的普通人家。而他自己，需要冷静下来好好想想。
这户人家姓林，夫妻恩爱，有一个和裴望年龄相仿的女儿，在城中做小生意，家境不富裕但也衣食无忧。
两人就此分道扬镳。
林家人对裴望很好，但不过分的热切，裴望会帮他们做些家务，也会帮他们看店，被林家女儿拉着出去玩时不拒绝，但大部分时间只是在旁边看着孩子们玩。
裴望想，自己可能是晚熟了些，不然不会更喜欢和小孩子待在一起。
这样的日子是很不错的，没什么危险，很闲适，虽然与周围人有一层隔膜，但看着这座小城的人们认真生活的样子，裴望也有了一些活在人间的真实感。
但好日子总是不长久，或者命运不想看她平静幸福，总之，这一切很快就被一股蛮横邪恶、无法抗拒的力量打破撕碎了。
孩子们在离家不远的地方玩耍。裴望坐在一边看着，时不时在缺人时过去替补。
对面的树下，有一张陌生的面孔。
那是个中年道人，衣衫褴褛，印堂发黑，虽然是笑着的，那笑容却很是僵硬，眼神也令人不适。
裴望在看到他第一眼时就有些背后发寒。
“小孩，小孩。”那个人向他们招手。
“叫我们干什么呀？”一个孩子疑惑地问道。
“过来，有糖豆子，外面买不到的。”那人说道。
“他说有糖豆子！”孩子们都有些高兴，平日里街坊四邻也会时不时地分给这些小孩一些花生毛豆一类的零嘴，糖豆子却是不常有的。
“别过去。他一看就不是好人。”裴望连忙阻拦道。
“可是我想吃糖豆子……”那小孩的馋虫被勾了上来，有些不舍。
“他都不认识我们，没事为什么要给我们糖豆？肯定是存了坏心，别过去，我们回家躲着，这个人看着很奇怪。”裴望说道。
“好吧……”
裴望比这些孩子大上一两岁，有什么事，他们还是听话的。
平日里要嬉闹到黄昏的孩子们今日早早地散了，裴望和林家女儿特意绕了路，从后门进了家。
但被那个怪人盯着看时产生的不寒而栗的感觉始终不曾散去。
当天晚上就有孩子失踪了。
第二天，裴望听说了那个事，立刻断定是那个人做的，便和林家父母说了那人的特征，林家父母便去衙门转告这回事，
谁料衙门派出来的人也一去不回。
官府联系修士来处理，却不知信件被拦了。
那邪修也知道事情不宜拖延，便铤而走险，直接在大白天抢孩子，将那些孩子的父母也灭了口一并拖走。
裴望当时只觉得心神不宁，没想到灾难很快就来到了眼前。
斗不过这诸多诡奇手段，裴望很快就被困住，眼睁睁地看着林家父母被杀。她悄悄掰断了文惜墨临走给她的一块玉牌，但一切都来不及了。
林家女儿目睹这一切，直接晕了过去。
裴望和其他没晕过去的孩子也都被迷香迷晕过去，被那个邪修带走。
再醒来时，裴望和孩子们被关在一个笼子里，这里还有许多笼子，关着别的地方捉来的孩子。他们惊恐地看着自己的亲人、邻居的尸体被切碎，被用奇怪的手段炮制，最后成了一锅浓稠的血浆。
孩子们被活生生地丢进去，身体不好的很快就死掉了，死掉的就成了新的材料，被扔到一堆尸体之中。
裴望几次试着反抗，有一次连铁笼子都掰开了，但最后都被阻拦，裴望也被下了软筋散，动弹不得。
那邪修十分谨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换一个地方。他知道有人在追捕他。
最后，邪修带着生命力最顽强的十几个孩子躲进了一个废弃秘境之中。
文惜墨找到那里时，已经是三年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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