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芊芊从未见过龙慕受过如此重的伤。
那具曾经挺拔如松、傲立风云的身躯,此刻却像一片残破的落叶,静静躺在冰冷的地面上,气息微弱,如同风中残烛。
血早已浸透他的衣袍,在身下洇开成一片暗红的湖。
他脸色苍白如纸,唇角挂着未干的血痕,眉宇间凝着深不见底的痛楚。
那只金翅蚁,静静地趴在他肩头,触须轻颤,仿佛也在为它的主人哀鸣。
“龙慕……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喃喃出声,声音轻得像是怕惊扰了沉睡的灵魂。
她想上前,双脚却像被钉住一般动弹不得。
他们之间,从来就不是什么情深意重的关系,不过是利益交织下的彼此利用罢了。
可此刻,那些算计与权衡全都碎成了灰烬,只剩下一个最原始的问题在心头翻滚——他会不会死?
没有人回答她。
大厅内一片死寂,唯有火莲圣母指尖燃起的一缕赤色灵焰轻轻跳动,映照出她凝重的脸庞。
白骨老者盘坐于前,枯瘦的手掌悬于龙慕胸口三寸之上,掌心浮现出一缕幽蓝的骨纹光晕,缓缓探入其体内经脉。
时间仿佛被拉长成了半柱香,每一息都沉重如山。
终于,白骨老者缓缓睁眼,目光如古井般深邃,转向火莲圣母,声音沙哑:“你怎么看?”
火莲圣母一怔,没想到这位向来独断专行的老者竟会征询她的意见。
她咬了咬唇,眼中闪过一丝犹豫,随即正色道:“非常危险。他体内有一股奇异能量正在奔涌,似乎是某种远古血脉觉醒的征兆。但这股力量并未真正掌控,反而在肆意冲撞经络,造成二次损伤。”
她顿了顿,语气更沉:“他的五脏六腑皆有裂痕,尤其是心脉,几乎断裂……若非那股金芒之力强行维系生机,他早就死了。”
她说完,忍不住望向龙慕肩头那只金翅蚁——那小小生灵周身流转着淡淡的金色光辉,宛如一轮微型太阳,正以微弱却坚定的力量护住龙慕最后一丝命火。
白骨老者长叹一声,目光落在金翅蚁身上,语气竟带了一丝敬意:“哎……当时也没办法啊。若不是它拼死给了一滴心头血,臭小子还真撑不到现在。”
空气再度凝滞。
就在这时,贞子忽然上前一步,眼中泛起泪光:“前辈!主人还有无名丹!快用它救救主人吧!”
“对!无名丹!”
白骨老者猛地回神,目光如电射向龙慕右手上的纳戒——那是一枚通体漆黑、刻满古老符文的指环,此刻正散发着若有若无的黑雾,仿佛封印着某种禁忌之物。
“我试试能不能破开封印。”
白骨老者沉声道。
说罢,他双手迅速结印,十指翻飞如蝶舞花间,一道道玄奥法印自掌心迸发而出,带着苍茫古意,层层叠叠轰向纳戒。
每一道法印落下,黑雾便震颤一分,如同沉睡的凶兽被惊醒,发出无声嘶吼。
数十道法印接连轰击,终于,在第五息时,最后一缕黑雾消散殆尽。
“可以啦!”
贞子激动地伸出手,就要去取纳戒中的丹药。
“别冲动!”
白骨老者猛然喝止,“你拿不出来的。这纳戒设有神识禁制,唯有特定之人方可开启,否则触之即反噬。”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火莲圣母:“还是你来吧。”
火莲圣母点头,神色肃然。
她缓步上前,从龙慕指尖轻轻取下纳戒,闭目展开神识,如细雨般渗入其中。
然而刚一接触,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骤然浮现,将她的意识狠狠弹回。
“果然是他亲手设下的禁锢……”
她低语,“不愿任何人窥探他的秘密。”
正当众人束手无策之际,忽见一道金芒自龙慕肩头疾射而出,精准打在纳戒之上。
那光芒温柔却不容抗拒,仿佛带着某种古老的契约之力。
刹那间,禁锢崩解,封印退散。
“是小金子!”
贞子惊呼。
只见那只小小的金翅蚁轻轻振翅,随即伏回龙慕肩上,仿佛耗尽了力气。
火莲圣母抓住机会,神识再度探入,这一次畅通无阻。
她在纳戒深处寻得一只火红色的葫,急忙取了出来。
她小心翼翼倒出两粒,亲自喂入龙慕口中。
丹药入口即化,化作一股温润灵流,顺着经脉缓缓流淌,所过之处,断裂的筋骨开始悄然愈合,溃散的气血也逐渐归位。
细心的她并未忽略金翅蚁的付出。
她取出一枚无名丹碾碎,融入灵泉之中,轻轻滴在金翅蚁头上。
那小生灵轻轻抖了抖翅膀,金色光泽更加明亮了几分,似乎得到了莫大滋养。
随后,众人合力将龙慕扶起,送往慕容芊芊的房间。
春梅早已备好温水与纱布,默默守在一旁,眼神中满是担忧。
四平山上,一间幽静的大厅内,烛火摇曳。
白骨老者、火莲圣母、贞子、野狼围坐一圈,气氛凝重得如同压着千钧巨石。
“前辈,到底发生了何事?”
慕容芊芊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微微发颤,“是谁伤了龙慕?他……为什么会伤成那样?”
她月白衣裙被夜风吹得轻轻摆动,眼中盛满了不解与恐惧。
没有人立刻回答。
良久,白骨老者才缓缓抬头,眸中掠过一抹罕见的忌惮:“是……是丹楼,还……还有南荒三大家族……!”
一句话,如惊雷炸响在众人耳畔。
而此时,屋内的龙慕仍在昏睡,肩头的金翅蚁微微睁开双眼,金色瞳孔中倒映着一道模糊的身影!
什么?丹楼……还有南荒三大家族?
慕容芊芊闻言,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仿佛全身力气都被抽空。
她那双清澈的眼眸中,此刻只剩下惊骇与不可置信。
丹楼——那是何等存在?那是整个南荒的至高圣地,执掌南荒药道命脉。
一炉丹火可焚山煮海,一名长老便能令万族臣服。
而南荒三大家族,更是传承千年、根深蒂固的庞然大物,族中化神老祖闭关之地,连天地灵气都会凝滞。
这两个名字,随便一个砸下,都足以震动南荒大地。如今却同时出手,目标直指一人——龙慕!
大厅内死寂无声,空气仿佛冻结成霜,连风都不敢轻动。
烛火在墙角微微摇曳,投下的影子如同潜伏的鬼魅,静默聆听这场命运的宣判。
落针可闻已不足以形容此刻的压抑,更像是天地间只剩下了她那一声颤抖的心跳:咚……咚……
“为什么……龙慕他为什么要招惹丹楼和三大家族?他……?”
良久,她才从喉咙深处挤出这句话,声音轻得像一片落叶坠入深潭,却满载着撕心裂肺的担忧。
“哎……”
白骨老者缓缓睁开浑浊双眼,长叹一声,枯瘦的手抚过额前斑驳的骨纹。
那一声叹息,似承载了千年的风沙,沉重得几乎压弯了屋梁。
他能说什么?说龙慕意气用事,不知进退?还是说……那一腔孤勇,一怒冲冠为红颜?
那不是普通的争斗,而是一场以凡逆仙、以弱撼强的血路。
每一步,都是踏在刀尖上的行走;每一战,皆是以命换命的豪赌。
“为什么?当然是为了你呗,还能为了什么呀!”
就在这时,一道清脆如银铃般的声音自门外传来,稚嫩中带着俏皮,却如春风破寒,骤然撕开了沉闷的阴云。
脚步轻盈,像是春日露珠跳跃在青石板上。
下一瞬,一个五六岁模样的小女孩闯入大厅,金黄纱裙随风轻扬,宛如朝阳洒落人间的一抹光晕。
她发丝如熔金织就,泛着淡淡灵光,一双大眼灵动狡黠,透着不属于孩童的成熟与机敏。
她正是金翅蚁——那只曾以微末之躯护主于危难之间的灵宠,如今已化形为人。虽外表年幼,实则修为深不可测。
“小家伙,你的伤……?”
白骨老者急忙起身,语气满是关切。
他清楚,此前为了救龙慕,她可是献祭了自己一滴心头血呢。
“没事啦,一点小伤而已!”
金翅蚁像个小大人似的摆摆手,嘴角扬起一抹傲然笑意,“托主人的福,我吃了他好多滴心头血,现在好着呢!”
白骨老者这才松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欣慰。
“你是谁……?”
慕容芊芊望着眼前突然出现的小女孩,眉头微蹙,心头涌起陌生与疑惑。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一个小女孩!
“主母,她是金姐姐!”
一旁沉默已久的贞子急忙开口,语气中带着敬意与急切。
“金姐姐?是谁呀?”
慕容芊芊更加困惑了。
“是……是……”
贞子张了张嘴,竟一时语塞——不知道怎么说了!
“本大小姐就是那只救过你的蚂蚁,怎么?不认识啦?”
金翅蚁眨眨眼,调皮地歪着头,话语直白却不失温情。
她虽性格跳脱,行事不羁,但心中自有分寸。
毕竟,眼前这位女子,是主人拼了性命也要带救的人。
“什么?你……你是那只蚂蚁?你……怎么……?”
慕容芊芊彻底怔住,脑海中浮现出那日在山洞外,一只金色巨蚁挡在她身前,双翼展开如刀锋割裂长空,一口脱下一个人的场景!
那时它是兽形,如今却是活生生的小女孩,眉眼含笑,语气亲昵。
这般变化,岂止震撼,简直是颠覆认知!
就连白骨老者、贞子、野狼等人慕容芊芊也不怎么认识,她只和火莲圣母比较熟,也是才认识不久。
“托主人的福,修为精进了不少!”
金翅蚁大大咧咧地说了一句,随即蹦跶到一张雕花木椅旁,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下,两条小腿晃荡着,像个真正无忧无虑的孩子。
然而,她眼底那一抹黯然,却未曾逃过白骨老者的眼睛。
待众人稍稍平复心绪,慕容芊芊终于再度开口,声音仍有些发颤:“到底……发生了什么?龙慕他……究竟经历了什么?”
金翅蚁脸上的嬉笑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沉重。
她仰起小脸,望向屋顶那盏摇曳的灵灯,仿佛透过光影,看到了那一场惨烈至极的征途。
“其实啊,主人是为了救你,才这样的。”
她顿了顿,眼神变得深远,声音低缓下来:“当主人得知道他有个女儿你又即将被迫成婚。他一句话没说,便独闯夏府救你……!”
金翅蚁握紧小拳头,眼中燃起火焰,“他说:‘若连心爱之人都护不住,修这长生之路又有何意义!’”
其实这句话是金翅蚁瞎编的,龙慕从来就没有说过这样的一句话。
金翅蚁口若悬河,唾沫横飞,把龙慕得知慕容芊芊服下噬魂丹昏迷不醒,到参加丹楼的丹药大比,在到被丹楼以及三大家族追杀,她原原本本,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
说到最后,金翅蚁声音哽咽,眼眶泛红:“最后……我们赢了。可这是是一场惨胜。主人现在深受重伤’,经脉尽碎,识海动荡,全靠一口执念吊着性命……而我……若我能早点赶到,若我能更强一些……”
她低下头,小小的身体微微颤抖,仿佛背负着整个世界的重量。
大厅再次陷入死寂。
风停了,烛火也不再摇曳,仿佛连时间也为之静止。
只有慕容芊芊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泪水无声滑落,滴在衣襟上,绽开一朵朵湿痕。
她想起最后一次见到龙慕时,他还笑着对她说:“别怕,有我在。”
原来,那份温柔背后,藏着如此惊心动魄的赴死之志。
窗外,乌云渐散,一缕晨曦悄然穿透云层,洒落在门槛之上,照亮了小女孩低垂的脸庞,也映出了那位少女颤抖的指尖。
而此时,外界,天穹如墨,山林深处雾气翻涌,仿佛大地在沉睡中吐纳着亘古的寒意。
七道人影自远空踏虚而来,脚步轻点虚空,宛如踩在无形阶梯之上。
每一步落下,空气震颤,树叶簌簌低伏,连群山都似在向他们躬身臣服。
他们是幽冥七老——丹楼深处蛰伏已久的炼虚境老怪,岁月刻下苍老痕迹,却未磨灭那双眼中森然如鬼火般的凶光。
身影如同从古墓走出的亡灵,衣袍猎猎,随风飘动时发出枯叶摩擦般的嘶响,仿佛连风都在畏惧。
这片山林似感应到他们的到来,草木无风自动,枝叶蜷缩,鸟兽噤声,溪水也放缓了流淌,唯恐惊扰这七位来自幽冥的访客。天地间,一时寂静得令人窒息。
他们现身于此,只为一枚令牌——通体晶莹,内蕴符文流转,古老而神秘。那是莫问天亲手交予其中一人的信物。
令牌一出,撕裂空间屏障,唤醒地脉深处的契约之力。
刹那间,七老破关而出,跨越千山万水,只为来这里寻找一个少年的踪迹。
“那个小子到底是什么来头啊?”
为首的白发老者低声喃喃,声音沙哑如砂石摩擦,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冷酷,“竟然能让丹楼请咱们几个出关?这……?”
其余六人默然摇摇头,目光如刀扫视四方,神识如潮铺展而出,将整片山林笼罩在无形探查之下。
他们虽已近死妖之境,却仍存执念——对力量的贪婪,对长生的执着,驱使他们甘愿成为他人手中的利刃。
风,忽然停了。
树梢凝滞,落叶悬空,时间仿佛被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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