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西拉惊疑地看着面前装扮成吉迪的洛蕾塔，她很快就明白了当时发生了什么。
她放下武器，虚弱地叹气。
“洛蕾塔，你……”
“木莎说你活不过这个月。为什么？你看着很健康。我不喜欢你，但是佩西拉，我求求你，不要死。
木莎在雷米亚兹买了一个房子，我不能去了，如果你也不在了，木莎就什么都没有了。她不是你的女儿吗？我求求你发发善心对她好一点儿吧！”
“已经来不及了。”
“什么时候都来得及，佩西拉，看着木莎那么痛苦，你的心不会碎裂吗？她那样爱你，那就说明她感受到过同样的爱，你曾经那样爱她。为什么骗她回来？为什么在她回来之后不见她？
是因为我吗？因为她生了我，所以你对她失望了。可是现在洛蕾塔已经死了，佩西拉，你原谅我，原谅木莎，最起码……最起码把误会解开……”
洛蕾塔受够了这一切。她之前并不重视死亡，她有为她的家人献上生命的勇气，她觉得死亡很重。
原来不是很重，是很痛。
她痛恨无情的命运和无法挽回的死亡，她痛恨一切误会和不能解开的心结。
“你没有给任何人接近你的机会，佩西拉，你真的觉得你悄无声息地死了，木莎就会解脱吗？她不会，她会一直执着地想要获得一个确定地答案，她的未来会被你困住，永远，她永远也出不了兰尼尔。”
洛蕾塔狠狠看着佩西拉，就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佩西拉明白她心里的不痛快。
佩西拉平静地看着洛蕾塔，她坐下，摘下了她戴的黑纱。
佩西拉正值中年。她生下木莎的时候还很年轻，但现在她看起来很苍老。她没有善待木莎，同样没有善待自己。
“木莎离不开兰尼尔，是因为我，还是因为你？”
这句话像一个锤子，精准地砸中了洛蕾塔的脑袋。
她的脑内在嗡鸣。
她无法反驳。她竟然无法反驳。
她想要说一些不好听的话，但她看到佩西拉，就像看到年老的木莎。
即将死去的，冷漠的木莎。
“……你真的会死吗？”
“会。”
佩西拉拍了拍她身边的位置。
“来吧，陪我坐一会儿。其实我一直在观察你，保护你。你和木莎的性格完全不一样。你更像我，你想要保护谁，但是最后你会明白，离所谓的幸福越近，就越不幸。”
洛蕾塔犹豫了一下，最后，她不太高兴地坐在佩西拉身边，侧身避着她。
洛蕾塔觉得佩西拉说的不对。
“可是你能改变，你可以让木莎幸福，只是你不这样做，如果有误会，那就说清，你要带着遗憾离开吗？
如果你能假装不爱木莎也好。这样她就会死心。可是你没有那样做，你的行为很奇怪。”
“我只是在及时止损。”
“不。”
洛蕾塔感受到了什么。
她转过身，抬头看佩西拉。
“不是。你是在惩罚自己。”
佩西拉挑了下眉。
“你很敏锐。”
“可这很愚蠢。木莎一直都会原谅你，你这样是在无意义地消耗自己。”
“洛蕾塔，这个世界上没有那么纯粹的事情。对与错有时候并不重要。我和木莎之间没有误会，是我让她回到了兰尼尔，无论是什么原因，我的确投降了。
我清楚地知道，在木莎和我失去联络，不再感谢我的时候，我有多失落。我觉得……很有落差感。我和木莎有相同的天赋，但是没有鹰托举我，我的母亲早早地把我嫁了出去，我的家庭不会给我提供任何帮助，我的丈夫在木莎出生之前就死了。
我爱木莎，因为她像我，她所有的一切都像我。我愿意为她付出一切，我知道她有不同于我的未来。我违背法律把木莎送出了兰尼尔，那时候我觉得，即使木莎在外面一事无成，那也没关系，只要她活着，我就很安心。
最开始木莎还时常和我联络，后来，她飞得很高，她开始看不到我了。很久，我很久都不知道木莎怎么样了，我再看到木莎，还是国王送来的联络器，他给我看木莎在做什么，他告诉我，木莎不再需要我了。
在联络器的画面里，木莎说我是累赘，是典型的兰尼尔雌鹰，她不会感谢我，她遗忘我，她不记得我是怎么——”
“你知道那不是木莎会说出来的话吧？”
洛蕾塔打断了佩西拉。
她非常严肃。
“佩西拉，国王可以伪造这些，在兰尼尔之外，有很多神奇的魔法，可以误导你，影响你的情绪。”
“我知道。洛蕾塔，这就是我想说的——我受到了无休止的逼迫，我一遍又一遍看着那些画面，不被允许休息，我坚持了很久，久到我已经记不清那到底是多少时间。
为什么身为母亲要遭受这种残害，我做错了什么，当我被迫害的时候，我的女儿又在哪里？
她在画面里，说我是个没用的母亲。
我知道那不是她，可是我真的坚持不下去了，我不知道自己是谁，我被贬低，被控制，失去自尊……洛蕾塔，相信那是真的比坚持那不是木莎要容易很多。”
洛蕾塔攥住了自己的衣摆，又慢慢松开。
她没有办法指责佩西拉。她知道和国王对抗的下场有多么惨烈。她知道佩西拉的前半生和兰尼尔的其他雌鹰没有什么区别，国王想要毁掉一个雌鹰，那实在是太简单的事情。
佩西拉没有抵抗能力的。“母亲”这个身份带来的是责任而不是魔法，成为母亲不意味着会变得刀枪不入，不意味着会变得格外勇敢，不意味着能够抵御一个国家的合力。
兰尼尔对“母亲”的标准太高了。高到即使兽神出现也会有些逊色，高到让所有雌鹰觉得为孩子付出一切是再合理不过的定律，高到让帕垂亚蒂显得是那么神圣。
洛蕾塔希望她的母亲不是兰尼尔的合格母亲。她不希望木莎被兰尼尔困住，所以此刻，她也不觉得佩西拉有什么过错。
她转过头，离佩西拉近了一点。
“我不觉得这算背叛。为了自己妥协，木莎也会觉得你做得对的。如果你坚持到最后，国王恼羞成怒真的会杀了你，佩西拉，你为什么不告诉木莎？你也受了很多苦，你也是被逼无奈。”
“没有意义。眼睛是向前看的，过去的那些无论怎么辩驳都没有用，让木莎知道一切，让木莎明白她的无法联络曾经造成了什么，我会得到木莎的愧疚，我和木莎修复关系，然后呢？让国王拿捏死木莎，让木莎因为我的错误失去她还能争一争的未来？”
佩西拉脸上挂着笑。
那个笑容让洛蕾塔想要哭泣。她抿着唇握住了佩西拉干瘦的手。
“你……你可以暗地里和木莎聊一聊，就像现在这样。”
“我身边一直有国王监视着。国王知道只要我活着，木莎就会被他控制。他几乎不怎么管木莎，但他对我看管得很严。我没有机会，也不想说什么。
我以为这样做木莎就会明白。但是她太依赖我，她还是不明白，或者说她不肯明白。我已经表现得这么明显，她依然不死心，她接受了很多条件——她甚至结了婚，只为了和我说上一句话。
我觉得很恼怒。我付出了那么多，结果她就放任自己堕落。我对于她来说就那么重要吗？如果那么重要，当初我快死的时候，她又在干什么呢？
其实我不该怨她。她这个样子都是我教的，我知道她走的路不平坦，所以我尽量地让她在小时候无忧无虑，什么都不用担心。我在她心里几乎是无所不能的妈妈。可是我知道我不是。”
“可是你现在能见我。”
“那是因为我快要死了。我快要没有价值了，洛蕾塔。”
“那现在你不能和木莎把过去的事情都说开吗？”
“我很快就要死了。洛蕾塔，现在这样就很好。木莎怨我，这样我离开的时候她就不会太难过。现在已经太晚了。”
洛蕾塔紧紧抿着唇。她觉得——她觉得不该是这样的。但是佩西拉很固执，她的固执和木莎的执拗不相上下。
她可以把这些告诉木莎。
她想，或许她可以……
“洛蕾塔，你知道的事情木莎都知道。即使我不告诉她，她也会自己打听到。
洛蕾塔，你爱木莎，不要让她更伤心了。现在是兰尼尔的关键时期，任何变动都可能是致命的。这也是我愿意和你聊聊的原因，我知道你会做出正确的决定。”
佩西拉重新戴上了黑色面纱。
“接下来，你要一瘸一拐地出去。我会告诉国王我教育了你不要随便杀人。”
洛蕾塔没有说话。因为她还没有做出决定。
她有一件事不明白。
佩西拉好像还爱木莎，她也很爱木莎，但是木莎并没有获得这些爱。在她们三个中，没有任何一个雌鹰是幸福的。
洛蕾塔抬头看佩西拉。
“你为什么说这是兰尼尔的关键时期？”
佩西拉在调整脸上面纱的位置。她轻轻笑了一下。
“国王可以派他的下属监视我，我也可以通过他的下属的状态来判断兰尼尔发生了什么。洛蕾塔，如果我有机会，我也会有所成就。”
“你现在不是吗？”
“你也上学，你知道课本上写着木莎有一个愚蠢短视的母亲。
洛蕾塔，如果我能勇敢一点，如果我知道我能够和那些雄鹰一样，帕垂亚蒂对我来说就是个小土坡。它才不能成为我一生想要跨越的高大山岗。”
佩西拉的语气很平淡。
洛蕾塔什么都没有说。她最近经常觉得，言语很苍白。
她和佩西拉一前一后离开了这个房间，洛蕾塔按照佩西拉说的那样表演着。
天色晚得很快。
秋风吹起佩西拉的面纱，像一杆已经折断的旗帜。
洛蕾塔回头，只能看到佩西拉的背影。
渺小，蹒跚。
洛蕾塔回到了吉迪的住所，她走到雅琳休面前，是从所未有的坚定。
“……我需要一个计划。”
——
“我需要你解释一下，你有没有参与其中。”
茱莉亚的声音冰冷，诺尔维雅被茱莉亚审视着，她感受到了来自茱莉亚的压迫感。
非常恐怖。
但诺尔维雅抬起头，平心静气。
“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没有说谎。
她真的不知道瓦莱里奥会让她和苏哈共同享有理事长的权力。
她在接到茱莉亚和苏哈的消息时就有所猜测，瓦莱里奥老师已经很久没有回复过她的消息了，连苏哈都不知道瓦莱里奥在做什么。
但是诺尔维雅知道瓦莱里奥的能力，她知道瓦莱里奥不会突然消失。瓦莱里奥一定留了后手。
只是她没想到瓦莱里奥会留下两封信。
如果他没有按时回到艾博斯格，这两封信就会自动发到茱莉亚和苏哈手里。
这两封信的内容有所偏差，但很明确地指出了两点。
第一，在艾博斯格的“新世界”成员要被正式聘请，成为艾博斯格管理层。
第二，诺尔维雅·莱丽将作为他的助理和暂代理事长苏哈一同处理原本属于他的事务。
茱莉亚觉得瓦莱里奥任性，同时她觉得诺尔维雅·莱丽可能早就知道这封信的存在。
诺尔维雅：……
她要是知道就不会这么被动了。她同样觉得瓦莱里奥任性。她不愿卷入艾博斯格两个掌权者之间的家族事务里。
她觉得现在比这封信更重要的是瓦莱里奥老师本人的下落。
瓦莱里奥应该是知道他去的地方有多么凶险，所以才提前做了部署。
她现在对理事长这个位置还没什么想法。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这时候的权力下放只会给她带来麻烦。
茱莉亚看她的眼神很淡。
“莱丽同学，瓦莱里奥的队友，我会安置他们，但是，我想你也应该知道，从来没有在校学生兼职理事长的先例。”
诺尔维雅笑了一下。她表现出了绝对的谦逊。
“茱莉亚院长，我也这么觉得。现在，我更想成为您的助理，我对这个身份非常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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