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让我……让我给你送点吃的。”她把碗往前递了递，眼睛却盯着自己的鞋尖，不敢抬头。
钟离接过碗，指尖触到瓷碗的凉意。
“谢谢。”她顿了顿，补充道，“也替我谢谢阿姨。”
“不用谢……”阿雅的声音更小了，“他们都说……都说你很厉害，一个人就能从隧道里带那么多东西回来。”
她忽然抬起头，眼里闪着好奇的光，“钟离姐，你就不怕那些丧尸吗？我听王大叔说，上次有三个男人一起去，就再也没回来……”
钟离看着她冻得发红的鼻尖，想起隧道里那些扭曲的躯体。
“怕有用吗？”她反问，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的天气，“恐惧会消耗体力，影响判断，是最没必要的情绪。”
阿雅愣了愣，好像没听懂，又好像被这句话里的某种东西吓到了，往后缩了缩肩膀。
“我妈说，人都会怕的……”她小声辩解，“上次我被老鼠吓到哭，我妈就抱着我说，怕才正常。”
钟离沉默了。
她想起刚才试着颤抖的手指，想起那些幸存者躲闪的眼神。
或许阿雅母亲说得对，怕才正常，而她这种“正常”之外的存在，本身就足以让人不安。
“面包你拿着吧。”钟离把碗递回去，“我不饿。”
这种需要咀嚼吞咽的食物对她而言只是维持“人类表象”的程序。
阿雅却把碗推了回来，转身就跑，像只受惊的小鹿。
“我妈说了必须给你！”她的声音飘过来，带着点慌乱，“你……你早点休息！”
钟离看着碗里的黑面包，表皮粗糙，还带着点焦糊的味道。
她拿起一块，咬了一小口。
干涩的粉末在口腔里散开，没什么味道，却让她想起出发前，避难所的张婶教她烤面包的样子。
张婶的手总是抖个不停，不是因为害怕，是长期营养不良导致的震颤，可她揉面团时哼着跑调的歌，眼里有光。
她慢慢咀嚼着，试图从这毫无意义的动作里找到些什么。
这时储藏室方向传来一阵骚动，夹杂着争吵声。
钟离放下面包，起身走出去。
几个男人正围着储藏室的门争执，为首的壮汉是避难所里的临时领队，姓赵。
“凭什么她先挑？”赵领队的声音很大，脖子上的青筋都鼓起来了，“这些急救箱是大家的救命物资，她一个人拿去那么多，想干什么？”
“赵哥你这话不对啊。”有人反驳，“是钟离冒着风险带回来的，她多拿点怎么了？”
“多拿点？她刚才直接要走了两箱抗生素！”赵领队指着储藏室，“谁知道她想干什么？万一她自己藏起来，或者……或者跟那些丧尸有什么关系呢？”
最后那句话像块石头投入死水，周围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又一次聚集到钟离身上，跟刚才在门口时一样，敬畏和疏离交织着，只是这次多了层怀疑的底色。
钟离走过去，站在赵领队面前。
“抗生素是给伤口感染的人准备的。”
她陈述事实，“刚才检查物资时，发现有七个人的伤口出现红肿化脓，需要优先处理。”
她报出那七个人的名字，甚至精确到他们伤口的位置和感染程度——那是她回来后，用十分钟时间逐一观察记录的。
赵领队被她平静的眼神看得有些发怵，却还是梗着脖子：“那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你……”
“因为我看见的。”钟离打断他，“王婶的左手肘关节，李叔的右腿胫骨外侧，还有阿雅的母亲，她的肩膀上有块被碎石划伤的地方，已经开始发热了。”
人群里发出几声低低的惊呼，被点到名的人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伤口。
阿雅的母亲站在人群后，脸色苍白，嘴唇抿得紧紧的——她显然没告诉任何人自己受伤了。
赵领队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钟离没再看他，转身对众人说：“现在开始分发物资，轻伤者领取消毒用品自行处理，重伤员排队，我来处理。”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人们下意识地按她说的做，连赵领队也悻悻地退到了一边。
钟离走进储藏室，打开一箱抗生素，动作精准地拆开包装，准备注射器。
当她给阿雅母亲处理伤口时，女人的身体一直在微微发抖。
钟离的动作很轻，消毒棉擦过伤口时，女人还是疼得倒吸一口冷气。
“忍一下。”钟离说，语气里试着加入一点她观察到的“安抚”成分，但听上去依然平淡。
“谢谢你，钟离。”女人忽然开口，声音带着哽咽，“刚才……刚才我不该躲着你的。”
钟离抬眼看她，女人的眼眶红了，混杂着愧疚和后怕。
“我只是在做该做的事。”钟离低下头，将针头扎进女人的手臂，推注的速度不快不慢，恰好能减轻疼痛感——这是她计算过的。
处理完最后一个伤者时，天已经蒙蒙亮了。
钟离走出储藏室，看见赵领队蹲在墙角，手里捏着块面包，却一口没吃。
见她出来，赵领队站起身，犹豫了一下，走过来递过一个水壶。
“喝点水吧。”他的声音有些生硬，“刚才……是我不对。”
钟离接过水壶，拧开盖子喝了一口。
水带着点土腥味，却很解渴。
“物资需要登记造册，避免浪费。”她把水壶还给他，“我来做登记。”
赵领队愣了愣，点头道：“好，好，都听你的。”他转身要走，又停下脚步，挠了挠头，“钟离，你……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钟离看着天边泛起的鱼肚白，那里有几只飞鸟掠过，翅膀划破晨雾。
“做过很多事。”她回答，这是她能给出的、最接近“真实”的答案。
赵领队没再追问，只是叹了口气：“不管以前做什么，现在有你在，大家心里都踏实点。”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就是……别总把自己绷那么紧，偶尔也跟我们说说话，哪怕骂两句脏话呢？”
钟离看着他走开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这双手能拆卸枪支，能计算弹道，能精准地处理伤口，却在刚才赵领队说“骂两句脏话”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她走到避难所的出口，晨风吹在脸上，带着点湿润的凉意。
远处传来隐约的吼叫声，近处有孩子们的嬉笑声——阿雅正带着几个孩子在空地上捡石子玩，看见她时，阿雅挥了挥手，这次没有躲闪。
钟离抬起手，也挥了挥。
指尖在风里微微动了动，这次没有刻意模仿，却似乎比昨晚自然了一点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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