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阴沉沉的空中，淅淅沥沥的小雨软绵又无尽，花草也耷拉着脑袋，毫无生机。
窗上趴着的小女孩无精打采的，伸手接着屋檐滴下的雨水，心里莫名的空洞，空得身体似是有个大窟窿，风，穿膛而过……
她总感觉自己忘了什么。
自五日前醒来，自己竟变成了七八岁小女孩的模样，她只记得上一刻自己刚随邱夜出了那山顶石庙，之后梦醒，就成了这般，身边还多了阿沁、小缦、桀英、胡缨缨和小白狗獠獠，吃饭的时候一大桌子人，热热闹闹，可她心中却莫名的空荡，众人更是口径统一，说她是闯出结界时受了重伤，再也未提过，有一位叫师缡的白衣少年……
“小姐，别趴窗口了，您现在身子虚，别吸了凉气，”阿沁推门而入，端了一托盘补气血的吃食，“我煮了薏米枣茶，您喝些暖暖身子。”
“阿沁……邱夜为何还未回来？”
懒懒地接过茶碗，看着里面倒映着的那张微黄的小脸，阿榆眼里闪过一丝落寞。
“您不是想吃笋嘛，桀英去挖了，半天还未回来，他便去瞅瞅这小子是不是偷懒去了。”眼神躲闪，阿沁从盘子里拿出一块丝绒花糕，“刚出炉的花糕，您尝尝合不合胃口。”
“小缦和缨缨呢？”
“先生说您现在身体需要食补，只吃笋子太素了，就让缨缨做了炙肉，小缦给他帮忙……”
大家都很忙呢，只有她一个人落得清闲。
雨下得越来越大。
娘娘庙门外，黑色斗篷之下的女人跪在地上，脸色惨白，满脸恨意隐于眼内，任由雨水打湿发丝，顺着脸颊流下，鬓角若隐若现的黑色鳞纹愈显诡异。
邱夜周身杀气腾起，背在身后的手中凝聚灵力，抬脚跨出门槛，却被身后赶来的人拽住。
眉头紧皱，桀英轻轻摇头，示意他不可轻举妄动。
强制心中怒火，邱夜眼中暗光深沉，他们现在确实不是这女人的对手，贸然出手让她窥探到自己修为无几，岂不是要任她宰割？
这女人一身魔气肆溢，灵力大增，定是在无间炼狱和恶鬼做了交易，不然哪能轻易吞噬了青獠的大半灵力，还带出那把灭灵噬骨的凶器。
深吸一口气，邱夜拢袖收回灵力，垂眼冷视地上一脸决绝的涟月。
“连个男人都看不好，还献祭了自己上仙的灵魂，连妖都不如的东西，还有脸出现在我面前？”
“当初我发现他们可能会在万枯村相遇之时，便来好心提醒，可你问都不问便将我送进无间炼狱，造成今日这般局面，可是我一人之责？”
邱夜自是悔的肠子都青了，可也验证了自己的猜想，她果然和恶鬼做了交易。
“不管如何，恳请您归还龙涎珠，阿月将感激不尽！”涟月伏地跪拜。
“那老头的破珠子，值得我稀罕？你本事不是挺大吗，去找你的主子再讨一颗不就成了！”
“没了龙涎珠，阿缡形同废人，请您看在龙帝的面子上，将……”
“少跟我提那老东西！为了除掉小榆儿，你连他转世的儿子都敢算计进来，你们帝尊知晓了会如何处置你？自己掂量一下，再敢动我的女人，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将桀英取来锦盒掷到那女人眼前地上，邱夜眸子阴沉，杀意中夹着一丝悲戚，“你我情谊自此恩断义绝，带着东西滚——”
涟月知道，锦盒里装的不是龙涎珠，可这灵珠用来救师缡是足够了。
她不敢顶撞眼前这个男人，虽然此时自己灵力大增，可依他们的实力，若硬抢必将两败俱伤，若他再放出龙九缡那一魄，师缡恢复前世记忆，自己真就一无所有了。
密室内，一团青光中，龙九缡盘腿而居，双眼紧闭，头顶的龙涎珠闪动，源源不断的输出神族精气，温养着阵中的男人。
“老九，我已尽力了，能活与否，唯有听天由命了……”眉宇间愁作一团，他不知自己此举是对是错，若没有阿榆，他们或许还可以做推杯换盏的至交好友，可若他在自己手中死了，小榆儿是否会就此恨他一生？想至此处，抬手又要为那人输入所剩无几的灵力……
“主人，还是我来吧！”沉着脸，桀英进门通禀，“阿榆小姐吵着要见你，好像是什么东西找不到了。”
都怪他一时疏忽，竟将那香囊遗落在她房间。
还未到琼木屋，邱夜就听到屋内咣咣当当翻东西的声音。
“小姐，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香囊，里面什么都没有！”
阿沁急得直跺脚，小缦在地上收拾扔得乱七八糟的东西。
看着屋内一片狼藉，特别是那两个摆满她“宝贝”的置物架，此刻被扔的空空如也，邱夜一愣，继而皱眉：
“这是丢了什么宝贝，如此大张旗鼓？”
闻声，阿榆眼前一亮，似是黑暗中看到了一丝光，三下并作两下躲着地上的障碍物，跳到了他面前，“邱夜，这香囊里的东西呢？”
“……”瞥见那个针脚歪斜的香囊，邱夜黑了脸，仅一瞬又变成笑意盈盈，“我当是什么，不就是这颗夜明珠嘛，诺，掉在门口了！”
迟疑片刻，阿榆缓缓伸手接过那颗鸽子蛋大的夜明珠，满眼疑惑。
好像是它……又好像不是……
疑惑渐渐变成焦虑，烦躁，她心中抓狂，潜意识里知道这个东西对她特别重要，甚至可以以命相护，难道就是一颗夜明珠？
“你看，为了装它，你还绣了这个香囊，现在装进去，”将夜明珠塞进香囊，挂在她腰间，“正好，是不是？”
……是正好。
“小榆儿，还有四十二日，你就可以恢复如初，我们就离开这里，到凡间去吃喝玩乐，再也不回这个无趣的地方，可好？”
七七四十九日，眼下才过去七日，她已煎熬难耐。
“要不，我教你练剑，可好？”低身拉住那双小手，邱夜一脸宠溺，注视这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到时你就可以保护阿沁、小缦，还有我……”
想到凡间，阿榆终于一扫阴霾。
邱夜再也不自信阿榆会一直在他控制的安全范围之内，他也承受不了她再有任何闪失，即不能修炼，便决定教她凡人的功夫护身。
重生丹毕竟是由狼族血脉化成，吃了此丹之后，她比凡人身躯敏捷甚多，再加上天资聪颖，两盏茶的功夫便学会了一套拳法。
可学到剑法时，邱夜又黑了脸。
他还没教，阿榆握到长剑的瞬间便似剑神附体一般耍了一套剑法……
是天界战神龙九缡的剑法。
阿沁小缦不知所以然的鼓掌，直呼小姐万岁，却未看到旁边邱夜脸上结了冰花。
龙九缡，真是哪哪都有你，事事都跟我抢！
累了一天，阿榆吃了晚饭沐浴后就睡了。大家都觉阿榆的身体终于往好的方向发展了，不再是个陶瓷罐，以后只会越来越好。
半夜，屋外突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啊——”
是小榆儿！
邱夜鞋都没穿，瞬移到阿榆房间。
床上的阿榆竟恢复了原来的大人模样，脸色惨白，嘴唇黑紫，疼得在床上翻滚，雪白的内衫被黑血浸透。
邱夜急忙上前点了昏穴。
掀开里衣，阿榆胸口上半尺长的伤口冒着恶臭的黑气，不停的渗出黑血。
是妖毒！
为何妖毒未解开？
“涟月——”
一声嘶吼，邱夜满眼血红，浑身抽搐。
这个毒妇，我要杀了你！
海眼，只是将妖毒压制了七天，今日阿榆活动量大，导致毒液快速蔓延，现已再次毒发。
邱夜忙命桀英取来食人花中寄生的血蛭，帮她吸出毒血。
天蒙蒙亮时，阿榆终于睡下，身体又变成孩童模样。
邱夜坐在床边，一筹莫展，只能暂时这样清毒。
之后，阿榆每日半夜就会毒发，恢复大人模样，邱夜为她彻夜清毒。一个月后，不再有毒血渗出，可是余毒已深入肌理，拔不干净。
毒发时阿榆虽不再会疼得死去活来，可伤口处还是会撕裂般疼痛，药石无效，只能饮酒麻醉镇痛。
四十九日已过，她还是没能恢复如初，白天是个七八岁的小不点，夜里毒发时变回原本模样。
原本，邱夜计划等阿榆完全康复，便将海眼还回去，可眼下完全离不开海眼，若再等下去，天界发现轮回界有异，早晚会查到他们。
而且，妖毒将结界之气死死封在阿榆体内，若不能解毒，一年之期一到，她依旧死路一条。
“连海眼都解不了妖毒，三界之内，也只有它能解了……”
密室内，邱夜取出一黑色匣子，往里挤了一滴血，匣内一阵激烈晃动，似是数百只活物抢食。
“您说的是穷奇？”桀英神色沉重。
“嗯，原本到凡间后再去寻它替小榆儿散结界之气，眼下又要人家的心头血……”
比登天还难！
桀英直接白了脸，这下是没救了。
带着黑匣，邱夜出了万枯山，筹谋千年，该收网了……
……
凤麟军营。
从匪寨被救走后，师缡一直高烧不退，昏迷不醒。
涟月从邱夜那里讨回那颗灵珠后，第二天师缡便恢复了意识。
“阿榆怎样了？”缓缓睁开眼，眼神迷离，师缡还未完全清醒。
“榆姑娘，已经不在了……”师忠哽咽道。
“不……不可能！”顿时眼神慌乱，师缡强撑着起身，上前抓住师缡的衣领，“她不可能有事！带我去见她！”
胡军医说，那姑娘伤势极重，无药可救。
涟月告诉他，她亲眼看到阿榆断气。
只有江小黎沉默不语。
外面下着瓢泼大雨，师缡高烧未退，疯了般上山往娘娘庙跑去，谁都拦不住。可是，不管他怎么找，都找不到上山的路，不光娘娘庙，连万枯村也消失了。
整座山荒无人烟。
他不信找不到，饭也不吃，渴了就喝泉水，山路本就崎岖，连续雨天更是路滑，一次次滚落，让他浑身是伤，血浸透衣衫，在雨中又被冲洗掉，一块块的浅粉色很快又被沁成绯红……
第七日了，师缡脸白如纸，毫无生气。
山林间，一身青衣的男人摇头叹息，如此下去，这少年断是会丧命于此，他的死定会引起天界的注意。
其实，更多的是他于心不忍，于是，挥袖给了他一个彻底的“了断”。
看着不远处的“娘娘庙”，师缡无神的眼里突然有了光，满脸抑制不住的激动，就像沙漠里濒死的人见到了绿洲。
可冲进“娘娘庙”，前前后后翻了十几遍，看着破败不堪，空无一人的后院，他彻底绝望了。
仰头望着遮天蔽日的密林树冠，绝望喊着：
“阿榆——”
“阿榆——”
沙哑的回声在山里一圈圈回荡，雨水淹没了师缡脸上的眼泪。
嗓子已满是血腥，师缡倒下去的瞬间还张着嘴，喊着她的名字。
身后突然一双纤细却有力的手接住了要倒下的他，师缡惊喜回头，转瞬又满眼绝望。
“为了她，这么作贱自己，值得吗？！”
涟月恶狠狠道，心里满是心疼，她坚信只要师缡迈过去这一坎，他们就可以重新开始。
师缡无力地跪坐在地，手里紧紧握着阿榆送他的石头剑坠，终是昏死了过去。
因匪患已平，不可长期滞留，半个月后军队休整结束，他们不得不班师回朝。师缡整个人也垮了，被带回府养病，从此再也未笑过，比遇到阿榆之前还要阴沉冷漠。
阿榆，这是对我迟迟不表白于你的惩罚吗？
自此，男人，女人，皆是你；抬头，俯首，皆是你；睁眼，闭眼，皆是你；吸气，呼气，也皆是你……
我将不是我，我是你……
阿榆……
死太轻，活着，又是如此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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