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熟门熟路地跟邻居们打着招呼，带着季语明走到了胡同口一家卖炸油饼的摊子上找了张小桌子坐了下来，一边从桌上的筷子桶里拿了两双干净的筷子给自己和孙子一人一双，一边朝正忙着炸油饼的老板吆喝：“老邹，来两张糖油饼，一碗甜豆腐脑儿，”说到这里下意识地看了季语明一眼，忙又改口：“不对，四张糖油饼，一碗甜豆腐脑儿一碗咸的，在这儿吃，等会儿再给我带走十张葱花油饼，再来一块钱的豆浆一起带走哦。”
那老板头都不回，只吆喝了一声“知道啦。”
季爷爷让孙子坐着看好位子，自己起身去旁边的桌子上装了两碟切得细细的咸菜丝回来。
油饼和豆腐脑儿上得很快，老爷子一看，却有点急了，不是糖油饼，就是普通的葱花油饼，豆腐脑也是咸的，他拉着老板不让走，老板却一脸无奈：“老将军，您别闹了，小婉早几天就跟这一片儿的人打了招呼了，您和老太太的血糖都有点高，血压也不低，都要开始吃药了，让我们这一片儿的人都不许再卖加糖的给您吃了，您就别为难我们了，要不然小婉那里我就没法交代。”说着，拿起旁边的香油瓶讨好地给老爷子面前的咸菜丝儿里加了点香油。
老爷子悻悻地松开手，就着油饼吃起了豆腐脑，这豆腐脑的卤子还是小婉教给这老板的，说实话，口味还真不错。
季语明也跟着吃了起来，他年轻胃口好，在莫斯科又从来没吃过合口的早餐，都是面包黄油鸡蛋牛奶的，两张葱花油饼没几口就下了肚，还有些不够，直勾勾地看着爷爷那盘子。
他狼吞虎咽的样子让老爷子看得心里不是滋味，早就停了筷子看着孙子吃，看孙子吃了两张还够，就把自己的油饼往孙子面前推了推，又起身去一边推着车子卖老兵肉夹馍的摊子上要了两个肉夹馍，还有两个茶叶蛋。拿回来都堆到了孙子的面前。
这个肉夹馍更合季语明的胃口，外面的酥皮一咬就掉渣，里面的卤肉剁得碎碎的，还浇了肉汤，一咬，肉汁就顺着嘴角往下流，还流到了手上，季语明不舍得这肉汁，就翻过手用嘴去舔，被季爷爷打了一下手，递过来了一方干净的手绢让他擦。
老板到底是怕老爷子生气，等忙完了，就过来跟老爷子搭话，听说季语明是老爷子天天挂在嘴边那个唯一的孙子，就赶紧叫老伴儿盛了两碗豆浆送过来，说是送老爷子喝的。还跟季语明说，老爷子和老太太有小婉和他们这些街坊看着呢，让他在外面别担心，好好学音乐，将来好给国家多挣些外汇。说完，把老爷子放在桌上的保温桶拿走盛豆浆去了。
季语明听着，却莫名的觉得心虚，脸也红了。
等季语明吃饱喝足，老板把打包的早餐也提了过来，老爷子就起身结账，季语明想掏钱，却发现自己身上只有卢布，根本没有人民币。只能看着爷爷掏钱。
在付肉夹馍钱的时候发生了一段小插曲，那个摊主也是个老兵，虽然没够格去大会餐，却一眼就认出了老爷子，死活不肯收老爷子的钱，说老首长吃个老兵自己做的饭，收什么钱，没有这个道理。两个撕掳了半天，还是卖油饼的老板来劝架，说要是他不收钱，那自己是不是也不能收？生意归生意，情谊归情谊。没办法，那人只得收了，但是另外包了七八个肉夹馍一袋子茶叶蛋非要往季语明手里塞。老爷子不让要，他说这是请小婉和林主席的，跟老爷子没关系，让小婉尝尝他这肉煮的火候到没到，有时间来指点一下就行。
这倒没法拒绝了，爷孙两个提着两大袋的早饭慢慢地往回走。
老爷子走着走着，突然问小明：“你在国外，吃不好啊？”
季语明突然听到这一声，还有点吓了一跳，在他的记忆里老爷子从来不管这些的，连忙回答：“也不是吃不好，饭店里什么都有，就是吃起来，没有家里的饭好吃，也不舒坦。”
老爷子点点头：“那你在家这些天，就多吃，吃好，有什么想吃的，跟你奶奶说也行，跟小婉说也行。”
又走了一会儿，老爷子又开了口：“当年同意让你出去，也是怕局势不明朗，万一我和你奶奶再被打倒，你和那小姑娘没法过，也是我自私，想给咱季家留条根。估计这几年你没少吃苦。你这次回来看看，国内的局势已经不同了，没什么风险，大把的发展机会，要是有机会的话，你该回来还是回来，我和你奶奶都老了，总不能没了的时候，你还不在身边。”
他从没说过这样服软的话，说完后连忙往回找补：“当然，你要是觉得国外好，发展空间大，不回来也成，不用担心我和你奶奶，我们身体好着呢，你林叔和小婉小宝也在身边，你回来也没啥用。”
说完，老头儿看都不看他，提着油饼就往前大步走了起来。
季语明怔在了原地。
说实话，他小时候和爷爷奶奶相处的时候并不长，爸爸在的时候，爷爷奶奶都忙得很，只有过年过节的时候才能见一面。等爸爸去世后，爷爷奶奶一开始跟他们娘俩一起住，没过多久，妈妈就带着他搬回了和爸爸一起住过的小楼。也就妈妈死后，和爷爷奶奶相处了一段时间，但是当时有囡囡在，也不是太亲近。他从小到大，爷爷还没跟他这样相处过几次。更不用提说这样的软话，心疼人的话了。
他从没这么清晰地感觉到，爷爷奶奶是真的老了。
看来，等毕业后，是要想办法从莫斯科那一堆烂事里，脱身了。
可是囡囡，他的小妹妹，要怎么办？
他正发着愣，老爷子已经走回了林家门前，正朝他吆喝着让他快点，季语明回过神来，朝着家里跑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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