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桓嘉帝的盛大葬礼终于落下帷幕，巨大的悲伤与肃穆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留下的是一片需要亟待振作的朝堂士气。
国不可一日无君。在遵循礼制完成所有守孝仪式后，太子谢文峰于吉日正式登基，御极天下。
庄严的登基大典在太和殿举行，钟鼓齐鸣，百官朝拜，山呼万岁之声震彻云霄。
他颁布即位诏书，大赦天下，并宣布改元“景”年，取“光大汉德、景行维贤、以示维新”之意，预示着开启一个新纪元的决心，自此，掀开了桓景帝执政生涯的篇章。
新帝即位，万象待新。桓景帝并未让朝野等待太久，很快便连续颁布了三道重量级的圣旨，如同三把利刃，精准地砍向不同方向，试图快速梳理朝局，树立自身权威。
第一道：尊封太后，残酷殉葬。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嫡母皇后樊氏，温恭淑德，母仪天下，于朕有抚育之恩，于国有坤宁之功。谨尊为仁寿皇太后，移居慈宁宫，颐养天年。钦此。”
“另谕：朕之养母德妃吴氏，性行温良，侍奉先帝恭谨。然先帝骤崩，朕心摧裂，哀思难抑。德妃感念先帝深恩，自愿请殉，随侍泉下，其情可悯，其志可嘉。特旨准其所请，追封为敦肃皇贵妃，以妃礼殉葬先帝，彰其忠贞。钦此。”
这道旨意，一石激起千层浪。尊樊皇后为太后，是遵循礼法的必然之举，也可彰显新帝仁孝，并无太多意外。
然而，强制养母德妃殉葬，则显得极其冷酷和令人心惊！
尽管旨意中用了“自愿请殉”的粉饰之词，但明眼人都知道，这不过是遮羞布。德妃虽非景帝生母，也有冷待之时，但毕竟有抚养之名。
新帝此举，完全毫不掩饰自己的刻薄寡恩，冷酷报复的一面。
第二道：安置肃王，绝其兵权。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肃王谢文峋，朕之皇长兄，秉性刚直，晓畅军事。
然宗室之序，伦常为重。今特旨加封肃王为宗人府宗令，总理皇族宗室事务，纠察训诫，以正家风。望其恪尽职守，为宗室表率。钦此。”
这道旨意，看似加封重用，实则是明升暗降，彻底绝了肃王谢文峋重掌军权的可能性。
宗人府宗令地位清贵，掌管玉牒、爵禄、赏罚等宗室内部事务，但完全被排除在核心军政权力之外。
桓景帝这是将谢文峋圈定在宗室事务范围内，既全了兄弟情面，又彻底解除了其军权威胁，可谓一举两得。
接到旨意的谢文峋，只是沉默地接了旨，脸上无悲无喜，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天，心中那点残存的火星，也彻底熄灭了。
第三道：广选秀女，充实后宫。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承天命，嗣守丕基。然中宫之位久虚，非所以奉宗庙、重继嗣也。
着礼部即刻筹备，广选秀女，以充后宫。天下官民女子，德容兼备者，皆可参选。务求贤淑，以延皇嗣，以固国本。钦此。”
新帝登基，选秀充实后宫是惯例，但如此急切地颁布，其意深远。
一来，确如旨意所言，皇后之位空悬，需要尽快确立中宫，延续子嗣，稳定国本。
二来，通过选秀，可以笼络新的外戚势力，扶持忠于自己的新生力量，用以平衡朝中现有的强大势力。
三来，这也是向天下展示新朝新气象、皇帝年轻有为的一种方式。消息一出，各地适龄官宦人家顿时活跃起来，纷纷开始准备，期望能借此一步登天。
这三道旨意，清晰地勾勒出桓景帝的执政风格：果决、现实、且不乏冷酷。
朝臣们暗自心惊的同时，也让他们从中读出了强烈的信号，新帝绝非庸主，且猜忌之心颇重。
也更加小心翼翼地揣摩圣意，行事愈发谨慎。
新帝的三把火已经点燃，烧向了后宫、宗室和未来的外戚。这初步的布局，暂时稳定了核心权力圈，但也埋下了新的隐患。
大桓朝的“景”元时代，就在这略显肃杀和算计的氛围中，正式拉开了序幕。
......
宸王府内，林家人聚在一起，也在讨论着桓景帝的三道旨意，和桓嘉帝临终前留给谢宸灏的锦盒。
“陛下的这三道旨意，出手倒是又快又狠。”
林建邦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尊太后，是稳礼法；殉德妃，是断旧缘、立威仪；封肃王，是绝后患、安宗室；
广选秀，则是布新局、植新枝。步步都踩在点子上，这位新君，绝非庸碌之辈。”
许薇轻叹一声，眼中带着一丝看透世情的了然：“何止后宫，我看那位新太后，往后在慈宁宫的日子，也未必真能‘仁寿’。皇上对她，恐怕也只是个面子情分。”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旁听的林瑞从怀中掏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素笺，神色略显凝重地递了过去，“这是我今日下值时，李曦杰特意绕道大理寺，寻了个由头，通过齐康之手转交给我的。”
众人目光聚焦在那张纸上，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娟秀的小字，竟是一份详尽的名单。“这是……皇上中意的官家闺秀名单，据李曦杰所言，涵盖了六部四院以及各地有望族背景的适龄女子，是内阁初步拟定的备选。”
室内顿时一静。这份名单的价值非同小可，它提前揭示了新帝试图通过联姻编织怎样一张新的关系网，哪些家族即将进入权力核心的视野。
林建邦的眉头立刻紧紧皱起，他看向谢宸灏，语气带着明显的担忧：“李曦杰？他如今是陛下近臣，此举…宸灏，你要不要寻机提醒他一下？
玩谋臣之术，最忌讳的就是首鼠两端，左右摇摆。
咱们这里，真用不着他如此冒险传递消息，玩这等无间道的把戏。一旦被陛下察觉，可是灭顶之灾，反而会牵连到我们。”
谢宸灏闻言，却只是笑了笑，摇了摇头，神色间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了然。“爹，您这次可高看他了。他这不是左右摇摆，更非无间道。”
他顿了顿，指尖轻轻敲着桌面，“他这是在……寻求庇护，提前下注。”
“寻求庇护？”林希挑眉。
“没错。”谢宸灏凤眸微眯，分析道：“李曦杰是聪明人，他比谁都清楚咱们这位新陛下的性子。
刻薄寡恩，疑心重，可用之也可弃之。如今他圣眷正浓，自然无事。
可将来呢？鸟尽弓藏之事，史不绝书。他今日能送来这份名单，是在向我们示好，更是想为自己留一条后路。
他赌的是，将来若真有兔死狗烹的一天，我宸王府，或许能成为他的避难之所。这是一种极其隐晦的投诚。”
林建邦听完，沉吟片刻，“此人倒真是深谙狡兔三窟之道。只是，这份‘好意’，风险依旧不小。”
“您不必过于担心。”
谢宸灏语气从容，甚至带着一丝玩味，“因为谢文峰有一个很大的、而且是短期内难以弥补的短板。”
“短板？”许薇和林瑞都望向他。
这时，林希眼睛一亮，脱口而出：“武将！他善文不善武！他身边缺乏真正能绝对信任、且能掌控全局的帅才！”
谢宸灏赞赏地看了妻子一眼，点头确认，“正是如此。谢文峰自幼长于深宫，习的是诗文礼乐，打交道的是文臣谋士。他或许懂得权衡朝堂，玩弄权术，但对军队，缺乏真正的了解和掌控力。
肃王被他圈禁了，军中旧部他不敢用，也用不动。他如今能依仗的，无非是皇权本身对军队的节制，以及像林晨这样负责后勤、不直接掌兵的官员。”
他进一步剖析：“你们看他的布局：尊文官，选秀拉拢文臣世家，甚至不惜逼死妃嫔、摆布宗室，这些都是文治的范畴，是他熟悉的领域。
但对于军队，除了用粮饷后勤加以制约，他暂时没有更有效的办法去深入掌控。
而没有军权绝对支持的皇权，就像老虎没有獠牙，看似凶猛，实则……根基不稳。”
说到这里，谢宸灏的目光落回桌上那只沉甸甸的紫檀木锦盒，深深地、复杂地叹了一口气。
“所以，”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了然，“皇兄临终之时，才会把调动武陵侯宋滕远手里的羽林军、镇西侯邱羽麾下八十万西北军、以及方斌凯手里的镇南军的兵符，全都交给了我。”
他抬起眼，看向家人，眼中没有得意，只有一种洞悉世事的清明：“皇兄……是还没有来得及妥善安置这些曾经忠心追随他的老将。他走得突然，新帝心思难测，且与这些武将并无深厚情分，甚至可能心存忌惮。
这些兵符，交给我，与其说是偏爱和信任，不如说是一场托孤。”
“这兵符，不仅是保我们林家、保我宸王府的命，”
他顿了顿，语气沉重，“更多的，恐怕还是想借我的手，保住宋滕远、邱羽这些老臣的命，保住边境的稳定，避免新帝上来就鸟尽弓藏，或者引发不必要的动荡。皇兄直到最后，算计的还是这江山社稷的安稳。”
林晨在一旁听得缩了缩脖子，小声嘀咕：“玩政治的人，没一个简单的……”
他原以为桓嘉帝临终前将如此重要的兵符全部交给谢宸灏，是一种超乎寻常的偏爱和信任，此刻才明白，这“偏爱”背后，竟是如此深沉且充满利用的布局。
皇家里，连最后一点的“情分”，都掺杂着冰冷的算计和重重的责任。
他挠了挠膝盖，用极小的声音问道，仿佛怕惊扰了什么：“那…咱们现在…是进还是退？是…半退还是全退？”
这问题问出了所有人心中的犹豫。是凭借这些兵符，暗中运作，与新帝周旋甚至博弈？还是部分交还，保留一些底牌？亦或是……
没等林建邦深思后开口，谢宸灏却已经给出了异常肯定的答案，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
“退！以最快、最直接的方式，全身而退！”
“退？！”林晨诧异地脱口而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舍得？”
那可是足以撼动江山、自保无虞的力量啊！多少人梦寐以求而不得！
其他人也都瞬间看向谢宸灏，目光中充满了震惊和不解，就连林建邦，也微微挑眉，等待着他的解释。
在一片寂静中，谢宸灏没有直接回答“舍得”与否，他的目光越过众人，投向了窗外。
窗外庭院里，阳光正好。已经一岁多的雷雷，正跌跌撞撞地追着一只彩色的鞠球，发出咯咯的、清脆无忧的笑声，奶娘和丫鬟们小心翼翼又满是宠爱地跟在后面。
那小小的身影，充满了最原始的生命力和快乐，与屋内谈论的沉重权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谢宸灏的目光变得极其柔软，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坚定。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有何舍不得？”
他收回目光，逐一看向屋内的至亲，最终定格在妻子林希脸上：
“此时不退，待雷雷长大，我们要怎么跟他解释，血缘之间互相猜忌、暗中较劲，终日活在刀光剑影的阴影之下？”
“难道要让他从小就知道，他的家族看似显赫，实则如履薄冰，一步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难道要让他将来也卷入这无止境的权斗漩涡，重复我们走过的提心吊胆的日子吗？”
他的每一个问句，都像一记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现在退，我们还有选择的余地。交出兵符，表明姿态，换一个海阔天空，换雷雷一个可以无忧无虑奔跑、不需要从小就学会算计和防备的童年。这笔买卖，我觉得值。”
最后，他看向那锦盒，眼神变得决然：“这兵符，是皇兄的托付，也是他的算计。但我谢宸灏，不想再按别人的剧本走了。这护身符，我们不用了。
至于那些武将们...让他们自己去和皇权较量吧，谢氏江山，关我屁事！”
林希抱着谢宸灏吧唧一口亲了上去，“我老公就是这么帅！”
“哎呦喂！注意点影响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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