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末，宫门口出宫的马车一辆接着一辆，有条不紊地向宫外移动，马蹄嗒嗒嗒的声音像一首时而整齐，时而混乱的小调。
参加宴会的女眷们在宫门下钥前离开，上官凝也回凤栖宫去了。
寒冷季节，积雪未消，抬凤辇的宫人们走得很慢，很谨慎，上官凝也不好叫他们快点。但方才奉安来禀告，说陛下一直在宫中等着娘娘用晚膳，她的心好似插上翅膀，早飞回宫里去了。
果然，上官凝一踏足殿内，便看见薄野琊坐在一旁，手中还拿着早上的那本书，静静地看着。
“看了这么多时辰的书，读到哪儿了？可有何精妙之句？”上官凝向他走去。
“你回来了。”薄野琊放下书，侧身吩咐：“传膳。”
宫人们忙碌起来，一道道佳肴陆续出现在膳桌上。
上官凝拿过他手中的书，翻看起来。“我看看……你才读到第四则？”上官凝斜着眼看他，满是疑惑。
“第四则又如何？”
“你不可能读这么慢，说说，午后做什么去了？”她眉眼含笑。
“还能做什么，无非是午睡，赏画，品茶。”薄野琊神色淡然，却一把夺过她手上的书，合在一旁的小方桌上。
上官凝俯身凑在他耳边：“说错了，首先，得把你那眉毛给卸了吧！”
说完，她笑起来。
薄野琊跟着笑起来，指着她道：“你啊，你啊！”然后他身子往旁边挪一挪，拉上官凝和自己坐在一起。但他环顾四周，宫人众多，于是收敛了神色，照样伏在她耳边说：“晚些再和你算账。”
不一会儿，膳食已经全部呈上。帝后只留贴身侍候的宫人们布菜，其余人都退了出去。
上官凝喝了几勺汤后，满意地点点头，“这道老鸭汤，汤色金黄，香气四溢，汤汁醇厚，你一定要尝尝。”她一边说，一边示意出元给薄野琊布菜。
薄野琊尝一口，肯定道：“不错，很合胃口。”
月舞站出来道：“陛下，娘娘，这老鸭汤实是道药膳，挚姑在里面加了几味药材，又权衡各种比例，让此汤不失风味，又有滋补的功效。”
“甚好，国事，宫务让人不可懈怠，确实该多多进补，滋补身体。你身边的人，很能干。”
“那我着人去告诉挚姑，让她结合陛下的饮食喜好，多研究研究，平日就可送些滋补的食物送去君临殿，可好？”
“好。”
“不过”，薄野琊玩笑道：“这个挚姑，一个人做两份工，岂非要涨月例？”
上官凝一挑眉，“你是皇帝，天下之主，这月例银子涨不涨的，还不是你说了算。你要是不涨，哼，那就是抠门儿！”
“诶！你该管的事儿，可别往我身上推。皇后调度后宫，这都是你说了算。不过，要问我的意见嘛，这月例银子就得涨。”
上官凝放下玉箸，凝思着什么，才开口道：“确实，银子肯花下去，宫人们也更肯好好做事。”
“此为一则，还有一则。”
“噢？还有什么？”
“免去选秀，就省了一笔钱，后宫没有妃子，支出更是大大减少了。常年累月下来，这后宫的支出必是我朝以来最少的。挪些省下来的钱给宫人们加月例有何不可呢？”
薄野琊本以为会得到上官凝的赞同，不料她脸上却是染上忧虑和惆怅似的阴霾，微微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怎么了？为何突然间变了脸色？”
她缓缓然抬起头，双目直视薄野琊。“陛下，你对这道老鸭汤赞不绝口是否因为你还没有品尝其他的菜呢？等会儿吃到到一道比这汤更合胃口的菜，还会记得这道你一开始最喜欢的菜吗？”如果你每日喝一碗老鸭汤，终有一天会厌烦的，对吗？
薄野琊看着她，未置一词。
上官凝向一旁拂一拂手，命令道：“都先出去伺候着吧，本宫有话和陛下说。”
待殿门被关上，屋中只有面面相对的两人。
“你在比喻……女人？”
上官凝点点头。“皇帝的女人，后宫的女人。”
“我说过，我的后宫不选秀。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天子之言更不可更改。”
上官凝蔑声一笑，“不选秀又怎么样？外面有的是想把族中女子送进宫的官员，有的是想用女人讨好皇帝的宗亲。万一你看上了哪个女子，他们就可以通过这层关系获得更大的权利，更尊贵的地位。”
“想把女儿送到朕眼前？那他们也得有机可乘。”
“我可以给他们机会”
“凝儿？！”
“九十春光在何处？古人今人留不住。往昔，父皇母后都会举办赏花宴。来年开春，宫中御花园百花盛开，葱蔚洇润，自不会例外。”上官凝叹口气，接着道：“今日众人提及此事，大长公主谈及往日和母后一起筹备赏花宴的旧事，声泪俱下，于是自请筹备明年的赏花宴。”
“你应允了？”薄野琊语气极为平静，平静到好像他知道答案，但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于公于私，我都没有理由拒绝。”
“我明白，凝儿，我明白。就算没有赏花宴，也有其他宴会，这只是早晚的事情。此事不可避免，除非让他们知道——我说我只要你，这绝非一时兴起的话。”
“不止如此，意甫。若是开头轰轰烈烈，海誓山盟，结局却是劳燕分飞，镜破钗分，何不从一开始就各自安好呢？隋文帝有文献皇后夫妻伉俪，最后不也有宣华夫人，容华夫人在后宫吗？两人晚年，还要因为文帝临幸尉迟氏而离心，在史书上被记一笔。”
上官凝思绪逐渐远去，坦然直言：“若我是文献皇后，早知当初的情意到最后也会如云烟散去，早知当初的誓言会被时间消磨得面目全非，我绝不会交出自己的真心。只把夫妻当做盟友，一心一意为了家族，权利，富贵罢了。”
“所以……”她郑重地看向他，“比起你以后忍不住广纳后宫，还不如现在就广招佳人，我也好趁早看清你的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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