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府——
这日微风正暖，凤遇竹拿着一支白玉簪子脚步匆匆自外头进入亦园，找了一圈没见着柳烟桥，看见青凌，出声询问：“姑娘呢？”
青凌答道：“姑娘同小桃一起出门儿了，说是去绣坊了。”
凤遇竹听后，眉头微皱，眼底覆上一抹关切：“绣坊向来都这样忙吗？”
“也不是，但这不是刚落定一笔生意吗？听说体量不小，”青凌道，“刚刚开工，姑娘自然要去看一眼。”
话音落地，凤遇竹点头，转着手里的簪子，看了会儿，略一思索，将簪子收起，做了决定：
“走，我们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帮得上忙的。”
她冲青凌抬了抬下巴，而后径直出了院门。
青凌无奈，听话迈步跟上。
二人很快到了绣坊，凤遇竹一眼就瞧见了柳烟桥。
她正站在一匹朱红锦缎前，手指轻轻抚过布料，眉眼含笑。小桃在一旁叽叽喳喳说着什么，柳烟桥只是笑着点头。凤遇竹看见她，扬起笑，准备迈步朝她走去：
“姐……”
“柳姑娘！”
一道声音在她之前响起，凤遇竹循声望去，见到了一张极为不顺眼的脸。
来者是钱彦理，他身着宝蓝色长衫，衣摆绣着精致云纹，手中捏着一件什么物什，看起来是精心打扮过，显得整个人风度翩翩。
“一转眼就不见你人了，原来在这里。”他来到柳烟桥面前，语气有些微妙。
柳烟桥转头看向他：“钱公子找我？难不成……绣样有问题？”
“不不不不不！”钱彦理忙摆手，“没有问题，没有任何问题……”
他挠挠头，眼神飘忽：“是我……有些话想对姑娘说……”
不远处的凤遇竹瞧着这一幕，不知怎么，忽然愣住，脚钉在了原地。
青凌察觉情况不对，迈步想上前打断，但却被一只手拦住了去路。
青凌侧头，见凤遇竹不知为何拦住了他。他看向凤遇竹，却猜不透她的表情，欲言又止一番，最终却也只能收回了迈出去的脚。
彼时，柳烟桥有些疑惑，手也从锦缎上收回，将注意力全部放到眼前人身上：“什么话？”
“我……”钱彦理发出一个音节，但喉咙似乎是被卡住了一般，后面的话堵在了嗓子里。
他看着眼前女子愈发疑惑的眼睛，这才终于豁出去一般：“我……我自见姑娘第一眼起，就……就觉得姑娘不同……”
“在乾坤坊最艰难时，全得以姑娘相助……姑娘，也……让我对许多事情有了不同的见解……”
他磕磕巴巴说着，
“姑娘美美丽……善良……”
我……”钱彦理攥紧手里的东西，“我……
柳烟桥意识到什么，神情开始有些不知所措。
“我对姑娘有情！”
男子一闭眼，将手打开，颇有些视死如归地递到柳烟桥面前，
“还望姑娘莫要怪我唐突！”
他手心所捧之物，是一枚通体青白的玉佩。
柳烟桥愣住，没有去接，也没有说出一句话来回答。
不远处，凤遇竹定定看着这一幕，眼睫颤动，而后低下头，缓缓转身，不再继续往下看。
见她离开，青凌看了看凤遇竹的背影，又看了看柳烟桥的方向，视线辗转，一跺脚，追着凤遇竹而去。
与此同时的另一边，感受到眼前人迟迟没有动作，钱彦理抬起头，看着眼前人发懵的表情，一咬牙，将手里的玉佩塞到了柳烟桥手中，而后竟匆匆逃离。
看着人远去的背影，又将视线落到自己手中，柳烟桥思绪回笼，缓缓叹出一口气，将玉佩递给一旁同样呆愣住的小桃：
“……一会儿让人送回钱公子宅上。”
小桃愣愣接过，眼神还停留在钱彦理离开的方向：“是。”
要命了……这是什么鬼热闹？
柳烟桥觉得有点头疼：“我们回去吧。”
小桃木木点头，随柳烟桥一同离开锦绣坊上了归府的马车。
思考着此事回府，柳烟桥心中已经有了主意，稍稍冷静下些许，来到书房，却瞥见了桌上的催稿信。
“……”
忽然想起今日的书稿还未交付，柳烟桥头大，深吸一口气，坐到了桌前。
不过好在昨日就已经将今日要交付的文稿写得差不多了，她再整理修订一番就好。
一口气将书稿修订完，柳烟桥起伏的心情也平复不少。看了看窗外日光，向小桃询问：
“少爷还没回吗？”
小桃也顺着她的目光朝窗外看了一眼，而后摇头：“没见着呢，今儿天不错，少爷可能在外头多留了会儿吧。”
柳烟桥闻言，点点头，理了理手头书稿：“青凌呢？他没跟着出去，回院里好像也没见着人。”
小桃想了想，这倒也不稀奇：“凌哥忙去了吧，他平日里的事也不少。”
柳烟桥觉得在理，也不过多纠结，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那你也去忙吧，我看会儿书。”
闻言，小桃点头，退出书房。
日光透过窗户，在地上投下一片光影。
柳烟桥看书时并不老实，捧着书有意无意就坐到了地面的羊毛毯上。
女子眉目低垂，丝绸般的长发散在肩头，阳光被窗棂分割，一部分细碎的亮光撒在她的发间，屋内很安静，时不时传来的书页翻动声却为这种安静添上些许闲适悠然。
凤遇竹进门见着的便是这一幕。
屋内人并未注意到她的到来，她也没有出声打搅，就这样站在门边静静地看着。直至眼底眸色逐渐深沉……
眼前的光线暗了几分，柳烟桥的余光里出现了一个人影。
不等她去细看，便见一只修长的手扣住了眼前书页，她抬头，手里的书也随即没了踪影。
凤遇竹不急不缓将其抽走丢到一旁，柳烟桥没搞明白眼下是什么情况，而面前人却趁着她还未反应过来时便俯身贴上了她的唇。
柳烟桥有些懵，下意识向后缩想去瞧凤遇竹的脸。可下一刻便被人轻轻捏住下颌朝面前迎了上去。
密密的吻一个接一个落下，柳烟桥招架不住，只能连连退让。她的身体开始后倾，下意识抱住眼前人的脖颈保持平衡。
后颈被人稳稳托住慢慢降下，柳烟桥云里雾里有些发蒙，下意识想要起身，可一只手却轻轻按住她的肩，慢慢将她又压了下去。
制住身下人起身的动作，凤遇竹垂眸看她，硕大的羊毛毯上，两人一上一下四目相对，四周寂静，只剩彼此的呼吸声。
感受到肩上并不重却又十分坚定的力道，看着眼前人，柳烟桥有些莫名：
“小竹唔——”
尾音被吞没在一片暧昧缠绵的旖旎声中。柳烟桥张嘴欲说些什么，凤遇竹却并没有给她出声的机会。面前人欺身而上，紧紧扣住她的双手，低头再次吻上她的唇瓣，不由分说撬开她的贝齿，不给人一丝喘息。
柳烟桥被她的味道吞噬，这个吻来得缠绵而热烈。急切，又粗鲁。
面对这人粗鲁的索取，柳烟桥却并未有任何抵抗的举动。她有些发懵，而后反应过来，却纵容着这人予取予求，随着唇瓣的辗转相磨，任由着眼前人几乎将自己胸腔的空气都挤压干净。
十指紧扣，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令人脸红心跳的呼吸声。
柳烟桥收紧手指，她年少的爱人总是炙热而笨拙，凤遇竹几乎是疯狂地、无休止地吻着她，狂热到似乎是想将眼前人的灵魂都覆盖上自己的气息。可这样的狂热，自始至终也只停留在她的唇上，不逾越一丝。
不知过了多久，凤遇竹终于将她松开，柳烟桥柳眉微蹙，轻声喘息，她脸上的热气尚未褪去，面颊泛着不正常的嫣红，一双眸子雾气蒙蒙，迷迷糊糊看着眼前人。
理智回归，凤遇竹看着身下人的脸，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的瞬间，一道名为愧疚的浪潮席卷而来，将她整个吞噬。
为什么？
明明只要她稍微表现出一丝抗拒，自己就会停下来。
明明自己那样气势汹汹，那样蛮不讲理……
明明——
她猛然惊醒，她忘了……姐姐总是纵着她的。
凤遇竹望进那双眸子，慢慢清醒过来，而后低下头，将自己埋到柳烟桥的颈窝，嗓音染上些许哑意：
“……对不起。”
“……”察觉到她情绪低落，柳烟桥安抚地抱住她，轻轻摸摸她的脑袋，语气轻柔，“为什么不开心？”
凤遇竹没有回答。
柳烟桥也不急，仍旧是温声细语：“告诉我，好不好？”
“……”眼前人沉默许久，从她怀中抬头，却低垂着不让人看清自己的脸，闷闷的声音轻轻响起，“今天，我去了锦绣坊……”
她不再继续往下说，但只是这一句，就足以解答柳烟桥的一切疑惑。
柳烟桥伸手抬起她的脸，看着她的眼睛，声音又轻又缓：“他的东西我已经让人送回去了。”
“对不起，让小竹受到了冷落。”
她轻轻抚着眼前人的脸，
“以后不会了。”
“原谅我，”女子眼角眉梢都染上郁色的安抚，“好不好？”
“滴答……”
话落，一滴泪落下，砸到了柳烟桥脸上。
她有什么错呢？
凤遇竹被一股名为愧疚的浪潮裹挟，又低下了头：
“对不起……”
她对不起柳烟桥。可对不起的事又太多，竟然一时不知道该从哪一件开始道歉。
抱歉自己因为吃味便做出这样让人生厌的事？还是抱歉自己顶着男子的虚假身份，却不能给她世俗中的幸福安定？
在绣坊中，她为什么不敢去看柳烟桥的决定？
并非是她不信柳烟桥，而是……她恨。
她一直都坚信，无论谁，只要愿意花哪怕一点真心去了解柳烟桥，就很难不爱上她。
如她所料，柳烟桥轻而易举就获得了一名男子的青睐。这让凤遇竹不得不去想，如果没有遇到自己，如果柳烟桥接受的是一名男子的爱意，她会不会比如今更幸福？
自己的慕求是否将她强制裹挟进一个她从未想过去探索的漩涡？
这一切，她无法向自己寻求到答案。
她爱自己是女子，可在那一刻，她却又恨自己不是男子。
她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对不起……强将你拉进这里……顶着这个虚名，我却什么都给不了你……相识这么久……你我连个名分也没有……”
即便顶着这个男子的名头，她也没能给自己和柳烟桥一个名正言顺。
“对不起……我不是个有能力的男子……”
说到后面，她的声音渐渐哽咽，直至一个字也说不出。
柳烟桥看着她，抬手细细给她拭泪，唇角微抿，眉间有化不开的酸涩：
“傻……”
她倒宁愿凤遇竹只是因吃味而难过。
“若照你这样说，你也要怪我了？”她轻轻拧了一下哭包的鼻尖，“因为我不是男子，不能给你名分？”
柳烟桥调笑罢，捧住她的脸，神色认真而温柔：
“我心悦小竹，我知道她是谁，我没有将她当成任何人的替代，我所做抉择皆遵循本心。而今，亦没有半分后悔。此时，便是我前半生中最幸福的时刻。”
“我不要你因为这些难过，我不想你套上任何世俗给予男女的枷锁。”
凤遇竹觉得自己亏欠柳烟桥，而柳烟桥却说，这份沉重不属于她们二人。
柳烟桥觉得她傻得让人心疼，不明白为什么她会背负这样沉重的负担。而后又释然，这份负担，是她自小便背负的。她要去模仿，要去学习，要去隐藏。
柳烟桥捏捏凤遇竹的脸。
可在她心里，小竹不是像男子的女子，不是男子的替代。
她是她活泼的爱人，可爱的妻子。
柳烟桥捧着眼前人的脸轻轻摇晃：
“不要难过了，好吗？”
凤遇竹看着她，说不出话。不是无话可说，而是想说的话太多。
她的眸光投进柳烟桥眼中，我所做抉择皆遵循本心。而今，亦没有半分后悔。
柳烟桥的话，她借用一下。
凤遇竹不怎么信奉鬼神，可每每目光触及柳烟桥，她就会对上苍多怀几分感恩之心。
世上女子万千，上天却偏偏让她爱上柳烟桥。
上天，究竟要怎样的虔诚叩拜，才能表达这份感激？究竟要怎样的香火供奉，才能还下你这份恩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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