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遇竹一路风风火火,带着调遣的支队在十里长亭会合。
她抵达之时,陈敬道已经到了。
“陈伯伯,陈大哥。”凤遇竹上前,同陈敬道陈家辉二人打招呼。
二人循声看向她,笑着点头。陈敬道扫了眼她身后的支队,开口道:“贤侄这么年轻就得陛下赏识,日后前途无量啊。”
“不敢,”女子摇头,“还要各位叔伯多多教诲。”
“贤侄就不必自谦了,若是我那不成器的小儿子及你十分之一二,我怕是做梦都能笑醒咯。”陈敬道目光移向别处,摇了摇头,叹气般说道。
凤遇竹打着圆场:
“家宝只是无心仕途,其余……”
“其余方面更是一事无成。”陈父陈述事实般接话。
“……”凤遇竹尴尬闭嘴。
一旁的男子见此,上前缓和气氛,他笑道:“爹,要是让家宝知道您又说这些,他要不高兴的。”
凤遇竹见陈家辉过来,微微冲他颔首。
她对陈家辉的印象一直不错,待人温和有礼,为人踏实肯上进。
只是她与陈家辉也是许久未见过。从前她在念书时,偶尔会因为陈家宝到陈府转转,但那时陈家辉早早就入了户部,平日里基本碰不上面。后来她入朝,却多在战场厮杀,即便在朝中,也不常与户部有所交集。后来若不是回家听到竹婉秀提起陈家辉喜得千金,她都要忘了陈家宝还有个大哥了。
“他还不高兴,怎么没想想自己整日做的那些事儿有没有让我高兴?”
陈敬道冷哼一声,但话音刚落地,又接上一道极轻的叹息声,
“算了,我也不求他能有什么大作为。”
“能安生地过完这辈子,也就是了。”
凤遇竹礼节性微笑,并未接话。
“另外几位大人来了。”她视线扫过不远处,看着一群人朝着自己等人的方向走来,出声提醒。
一辆马车行至驿站门前最醒目的位置缓缓停下,车内的人却并未立马下车。只见马车停稳的下一刻,一阵脚步响起,一群护卫有序上前,整齐肃立,其中一名高举尚方宝剑剑匣立于车驾旁。见匣不见剑,却很是高调地宣布了谁是秩序权利的中心。
跟在其后的两辆车马上的人却早已落地,但没有进门,一左一右立在这辆马车前,似乎在静静恭候。
终于,车内人从容下车,那是个长相和蔼的老臣,面带微笑,和煦如春风。
大学士张正则在前,侍郎文远,院判周明随后。
凤遇竹三人迎上前,拱手见礼。
“怀德,久等了。”张正则拍拍陈敬道的肩。
陈敬道笑着摇头,表示没有。
大学士的目光又落在一旁的陈家辉身上“许久不见家辉贤侄,如今年轻有为,一表人才,果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陈家辉微微躬身:“阁老谬赞。”
说了一圈,见人似乎没有将注意力放到自己身上的意思,凤遇竹只能抓住这短短的空当,再次向张正则问好:“见过阁老。”
“凤小将军也到了。”张正则看了她一眼,“那便落座吧。”
“临行之前,本官要先听听各位的筹谋计划。”
……
众人依序落座,张正则左手边是陈敬道,右手边是文远,而凤遇竹则被安排在了文远的下首,与周明相邻。
“朝廷此次赈灾,首重‘安民’。而安民之要,在于钱粮能及时、足数地发放到灾民手中。此乃社稷之本,亦是皇上最挂心之事。”
一番热络讨论,张正则的目光才终于落到凤遇竹身上,他将话题自然引向核心:
“凤小将军,本官思虑再三,决定将此重中之重的粮秣调配与护卫之责,全权托付于你。你屡立奇功,有勇有谋,由你坐镇,督管钱粮命脉,本官与皇上方能安心。”
凤遇竹正欲接话,张正则却随即转向文远:
“文侍郎,赈灾行程千头万绪,选址、筑路、营建等一应工程庶务,皆需你工部总揽其成。为求政令畅通,各路人马的行止调度,也由你一并协调办理。”
文远拱手:“下官领命!”
最后,张正则以一句不容置疑的话为这场分工定下基调:
“如此安排,事权归一,方能上下贯通,不负皇上托付,不负灾民期盼。诸位当同心协力,共克时艰。”
一段话落下,凤遇竹立马明白了张正则的意思。他短短几句话,就将自己钉死在了后方,名正言顺地将自己从决策圈剔除。
这是权势之人惯用的逻辑,用“事权归一”、“上下贯通”的说词,将人马调度权悄然划归文远。所有安排都冠以“为了灾民”的最高名义,让被剥权者无从反对。
但凤遇竹不可能就这样老实让权,她上前一步:
“阁老!安营布防、勘察路线乃军中将弁之本职,下官部下更熟悉军中法度。若由不谙军事之人指挥,恐效率低下,反生混乱。恳请阁老收回成命,下官愿立军令状,必保大军一路平安!统筹调度之事,或可……”
“凤小将军的担当,本官甚为欣慰。”
张正则温和地打断,脸上带着理解的笑意,
“然,文侍郎掌工部,天下工程水利,皆出其门,本官信其才干。再者,为政之道,贵在专精。让你这等能才分心于琐碎庶务,反而是朝廷的损失。”
他语气恳切,仿佛在同凤遇竹推心置腹。
“你将粮草这等根基之事料理妥当,便是对前线最大的支持,亦是首功一件。待他日凯旋,本官必当亲自向皇上为你表功。”
凤遇竹急切开口:“可是——”
“凤小将军,你还年轻,”
张正则打断她,
“你若事事亲力亲为,万一有所疏漏,本官如何向朝廷交代,你又该如何向朝廷交代?你前程远大,更要懂得‘抓大放小’的道理啊。”
凤遇竹还想说什么,可忽然感觉后背被什么东西抵住,这个位置,是张正则的亲兵。她微微侧头,用余光扫了一眼——
——是尚方宝剑的剑匣。
她的话彻底被堵死在了喉咙。张正则用“为政之道”的高深之论来否定她,用“表功”的未来预期安抚她,同时暗示若粮草出事则唯她是问。她再坚持,便是看不清大局、贪功冒进了。
该死!
凤遇竹在心中暗骂了一声。
她从前与张正则从无交集,为什么他无端端要这样针对自己?
凤遇竹心中虽愤怒,却也只能暂时隐忍,拱手道:
“下官……领命!”
张正则满意地点点头,继续说道:“既如此,诸位便各司其职,即刻出发。”
桌上人散去,凤遇竹留在末尾。
陈敬道放慢脚步,等其余人走远,才走到凤遇竹身侧,轻声提醒:
“贤侄,张阁老此人……规矩最多。你素来守正,万事当心,凡事顺着些也就是了。”
话落,凤遇竹转头,正欲言谢,却见人已走远。
她闭眼,长长呼出一口气,这才迈步离开屋子。
“将军……这是什么情况?”
凤遇竹刚出门,就迎头撞见了薛凛风。
除却兵部调遣来的人马,凤遇竹还申请调来了部分亲兵,薛凛风就是她从军中抽出来的军官之一。
支队不能没有一个她的人,不管是做什么事,总是长期默契配合之人的效率和执行力更高。
薛凛风一脸茫然无措:“方才文大人调去了一大半兵部的人,这把咱们的人都调走了,这差事还怎么办?!接下来的路程,咱们难不成要同工部合并吗?”
凤遇竹沉默片刻,缓缓开口:“你带人去清点一下粮草数目,另外,检查各车马有无损坏之处。”
她交代完,稍微提高了一些音量:
“听着,粮草乃大军命脉,阁老将此重任交予我等,是信任,亦是考验。”
薛凛风当即明白了,压低声音:
“将军…!那张阁老和文侍郎分明是在夺您的权!”
“我们此行的目的,是赈灾救民。只要这个目的不变,个人权位,皆是小事。”
凤遇竹神色平静,带着薛凛风行至角落,
“前方调度…文侍郎既愿代为辛劳,我们乐得清闲。”
薛凛风着急:“可是……”
“慌什么?”待到四下无人,女子幽幽开口。
“他们调走的,是‘兵部’的人。但你们,”她的视线扫过远处支队,“是我的人。”
“明面上的棋,让他们去下。但我们手里的棋,”凤遇竹眼神锐利,“一步都不能乱。”
“现在,我要你做两件事。”
她有条理又迅速命令道:
“第一件,把我们最好的两个斥候调出序列,脱离大部队。给他们最好的马,伪装成驿卒或流民。
不惜一切代价,勘察清楚前方道路的真实路况。我要知道最精准的信息。”
即便现在张正则将探勘路况与护卫的任务交给了文远,不出问题也就罢了,但若是出了问题,皇帝又会追究谁?
经过此事,她也算明白,此行中,她的敌人不是天灾,而是人祸。虽然不知道张正则为何如此针对自己,但留一手总是好的。她可不想把命运交托在别人手里。
凤遇竹说着,从腰间取出令牌递给薛凛风:
“第二件,拿着我的令牌,去接手粮草账目和库房管理。所有粮食的入库、出库,必须由我们的人亲手过秤,记录在私账上。”
她已被夺权,在后续行程中,他们必然会继续打压、陷害自己,甚至将莫须有的罪名扣在她头上。
她必须提前做好准备。
除却她的直接职责,粮草就是最好做文章的东西。防止有人在粮草上做文章,克扣挪用,最后让她背黑锅。她就只能从现在开始小心谨慎。
以为三言两语架空她就能让她坐以待毙?
做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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