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微弱的火光代替日头成为光源,看着眼前的轮廓变得昏暗模糊,竹婉秀突然好恨。
她恨自己出发前没有嘱咐人多带几支火把,如果她预料到,现在就不会摸黑;她恨自己没多叫几个人,她就该把全府上下的人都叫来,那样,说不定现在就已经找到凤遇竹了;她恨自己没能在凤遇竹出发往云岭时拦住她,恨自己没保护好她。
她恨自己当年做下那个决定,恨自己让女儿受了这么多年的委屈。如果不是当年他们做出那个愚蠢的决定,她的孩子就不会怕牵连凤家而整日提心吊胆;她的孩子就不会来赈这什么劳什子灾;她的孩子就不会在此时生死不明!
不过她此时此刻最恨的,是恨自己怎么没能生一双巨人的手,不能把这该死的山石推平!
“遇儿——”
她扯着嘶哑的喉咙,一声声唤着自己的孩子。
然而,没有回应。
杂乱的碎石不会回应她,四散的血迹、断肢也不会回应她。
竹婉秀崩溃了。她所有的理智,所有的力气,几乎全部耗尽。
她停下动作,静静看着岩堆,满是泪汗尘灰的脸上,一双眼睛已然空洞,她用最后一丝力气,用沙哑的嗓子轻轻呢喃了一句:
“小宝……”
两行泪,又顺着眼角滑了下来:
“小宝——!”
一声呐喊终于耗尽竹婉秀所有的力气,话音落地,她眼中的光芒彻底熄灭,整个人不受控地向后倒去。
“夫人!”
惊呼声四起。柳烟桥离得最近,慌忙伸手去扶,却因长跪腿脚麻木被带得一个踉跄倒地。
她抱着昏迷不醒的竹婉秀,触手一片冰凉,看着那张布满泪痕尘灰、失去知觉的脸庞,心被狠狠揪起。
“快!抬夫人去营帐安顿!叫郎中!”护卫首领急声下令,众人七手八脚却又小心翼翼地将竹婉秀抬上临时找来的门板。
混乱中,柳烟桥站起身,看着竹婉秀被迅速抬离这片绝望之地,她站在原地,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青凌,你照顾好夫人。”她冲青凌开口。
跟着人群的青凌注意到她停下的脚步,猜到她的打算,有些焦急:“姑娘——”
“有几个府里跟来的丫头,你把她们带去,贴身服侍夫人。”
柳烟桥知道,竹婉秀需要人照顾。可她的脚像生了根,无法挪动分毫。
小竹还在下面。
这个念头如同最顽强的藤蔓,缠绕住她的心脏,让她无法呼吸,也无法逃离。
夫人倒下了,昏迷前那撕心裂肺的呼唤犹在耳边。如果连她也走了,这冰冷沉重的岩石下,还有谁会像这样不顾一切地记挂着小竹?朝廷的官兵在尽职责,凤府的护卫在执行命令,没有人全心在找她的小竹……
她不能走。
青凌神色焦急还想再劝,但看着柳烟桥那异常平静却决绝的眼神,又看了眼抬着竹婉秀快步离开的人群,最后只能一跺脚,叹了口气,追着人群而去。
人群散去,世界突然安静下来。
如工蚁般的士兵仍在搜救,铁锹撞击岩石泥土的声音此起彼伏。
柳烟桥静静地站在那片被判定为最有可能的区域边缘,目光如同最虔诚的信徒,一寸寸地巡梭着沉默的乱石,仿佛要将它们看穿。
风吹起她散乱的发丝和沾满污渍的裙摆,她却浑然不觉,她的眼里只有这片埋葬了她所有希望的废墟。
风吹干了她脸上的泪痕,她不再流泪,一种近乎麻木的坚韧取代了之前的悲恸。
竹婉秀倒下了,她不能再倒下。柳烟桥目光重新落回那片吞噬了中军的乱石堆,她开始行动。
先前的部分守卫随竹婉秀离开,慌乱之中留下了几把铁锹。她捡起其中一把,然后,开始挖掘。
动作是生疏而笨拙的。铁锹砸在石头上,发出刺耳的碰撞声,反弹的力道震得她虎口有些发麻。
她很庆幸,自己跟着凤遇竹操练这么久,终于在此时有了些作用。让她不至于那么快就精疲力竭。
这毕竟是件苦力活,做得久了,肩会酸,手会痛。可柳烟桥不管,只是咬着牙,一次次地将铁锹铲进石缝,撬动,再将碎石泥土费力地铲到一边。汗水很快浸湿了她的鬓角,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混入尘土。
有护卫想上前接过她手中的铁锹:“姑娘,让小的来吧!”
“不用。”柳烟桥头也不抬,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拒绝,“我自己来。”
然后,一铲,接着一铲。沉默,又执拗。
“咔哒……”
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就在脚边。
柳烟桥一顿,停下动作,循声望去——
是一只断掉的簪子。
原来是她的发髻随着她的动作摇晃松散,发间的白玉簪子终于失去支撑落到了地上,撞击到坚硬的石块,摔断了。
柳烟桥跪坐下来,捡起断成两半的白玉簪。
这只簪子,是凤遇竹送她的。
凤遇竹说是在街上看见了觉得衬她便买下来送她,结果因为那次吃味,耽搁了一两日,也算是兜兜转转才到她手里。
柳烟桥那时说,白玉易碎,要小心着戴。
凤遇竹则说,碎了无妨,碎一支,她赔一支。
柳烟桥低下头,一滴泪落到手心的玉簪上。
昔日的随口许诺尚在耳边,却找不到兑现诺言之人。
我找不到你……
柳烟桥崩溃痛哭,她知道凤遇竹就在这片石堆之下,可是,她找不到她……
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小竹,我该怎么办?
“吁……”
就在她沉浸在无边悲痛中时,一阵与废墟哀歌截然不同的、嘈杂的骚动响起。人声,马嘶声,脚步声,各种声音汇集,闹哄哄的一团。
现场的挖掘工作不由得慢了下来,所有人都惊疑不定地抬起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柳烟桥也顿住,她听见,一片嘈杂中,一道奔腾之声正飞速往自己所在的方向赶来。
马蹄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了不远处。
紧接着,一道熟悉的脚步声朝她走来,顿了顿,而后又提快了速度。
柳烟桥猛地抬起头,沾满泪水的长睫剧烈颤抖,心脏在刹那间停止了跳动,随即又以失控的速度狂跳起来。
那人惊疑地望着柳烟桥所在的方向,眼神中杂糅了太多复杂的情绪,她不确定地开口:
“……姐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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