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烟桥站起身,怔怔看着前方,看清来人的一瞬间,百种情绪排山倒海将她的思绪压垮,她什么也想不起了,什么也想不到了,连脸上的表情都无法控制地定格住。
她像是出于本能地缓缓迈脚,走出了第一步,接下来的每一步都走得缓慢,却又坚定。就好像是坚挺的一丝意志,撑起这副已然灰败的躯壳,带着它努力走向自己的爱人。
“小竹……”
出于人的肌肉记忆又或是本能反应,蓬头垢面的柳烟桥半举着沾满泥土血汗的双手,一步步迈着步子,像极了一个无措的、蹒跚学步的孩子。
走着走着,她的意识渐渐回笼,眼泪不受控滑落,在满是尘土的脸上洗出两道干净的痕迹,热泪刺痛本就红肿的眼角,她的嗓音带上哑意:
“小竹……”
对面之人在见到柳烟桥的那一刻,脑子就宕机了。
天晓得她在看见那个素日温柔得体的女子,就这样满身尘灰、面容狼狈地跪在地上时,心中翻起了怎样的滔天巨浪。
心疼、后怕,甚至是莫名的悲愤,各种情绪杂糅在一起,让她一时定在了原地。而就在眼前女子迈着不稳的步子走向她时,她瞬间清醒,快步上前,将人拥进怀里。
柳烟桥的双手仍悬在半空,就这么呆呆任她抱着,眼泪顺着先前留下的痕迹一颗颗往外滑落。
凤遇竹低下头,看着她的脸,眉心微蹙,一双眼中被担忧覆盖。她捧起女子的脸,指腹轻轻擦着她脸上的尘土。
忽地,她余光一瞥,注意力放到柳烟桥一直抬起的手上。她神色一凛,抓过女子的手腕,一双手满是伤痕泥土,十个指尖被磨得血肉模糊,触目惊心。
凤遇竹觉得自己要疯了……
“怎么……”她的声音哑得厉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弄成这样?”
柳烟桥没有回答,她只是将脸埋进眼前人肩头,一句话也说不出。
凤遇竹沉默,静静抱了怀中人一会儿。
二人松开后,凤遇竹用一只手更紧地、安抚性地搂住柳烟桥的肩膀,另一只手则稳稳地扶住她的手臂,支撑着她几乎脱力的身体。然后,她就这样半扶半抱着柳烟桥,让她靠在自己身侧,仿佛她是一件需要小心护着的易碎瓷器。
紧接着,她抬起头,目光已恢复冷静,声音带着沙哑却不容置疑的权威,对着跟上来的亲信下令:
“现在,去做三件事:第一,所有能动的人,立刻协助救援,搜寻幸存官员!第二控制水源,分发我们带来的粮草,稳定人心!第三,立刻设置岗哨,方圆五里内警戒,谨防二次塌方和流寇作乱!”
士兵抱拳领命:“得令!”
士兵领命而去,军队迅速如臂使指般行动起来。凤遇竹这才感觉到怀中人几乎全部的重量都倚靠在自己身上,柳烟桥已是支撑不住。
她不再迟疑,手臂稳稳地托住柳烟桥,半扶半抱地将她带向不远处刚刚搭起的帐中。帐帘落下,隔绝了外界的混乱与探究的视线。
帐内光线昏暗,只有一盏桐油灯摇曳着微弱的光芒。
凤遇竹小心将柳烟桥安置在铺着简单军毯的行军榻上。柳烟桥却仿佛惊弓之鸟,凤遇竹刚一直身,她的手便又无意识地攥住了她的衣角,指尖因用力而微微颤抖。
“我不走。”凤遇竹立刻蹲下身来,与她平视,声音温和。她这才有空仔细端详柳烟桥,目光触及那双血肉模糊的手时,心脏像是被狠狠刺了一下。
她起身快步取来水囊和干净的布,重新跪坐在榻前。
“手给我。”她低声道。
柳烟桥迟疑了一下,缓缓伸出双手。那双原本纤长白皙的手,此刻掌心布满细密的伤口,嵌着沙砾,指甲断裂翻起,血迹混着泥污,惨不忍睹。
凤遇竹深吸一口气,极力压下翻涌的心疼和气恼。
她用清水一点点浸湿软布,动作轻柔得仿佛对待世上最珍贵的瓷器,小心翼翼地清理着伤口周围的污垢。每一下触碰,都感觉到柳烟桥细微的瑟缩。
“疼吗?”她问,声音低沉。
柳烟桥泪珠随着动作滚落下来,砸在凤遇竹正在为她擦拭的手背上,灼热一片。
凤遇竹动作一滞:“很痛是不是?”
柳烟桥摇头,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哽咽着:“他们都说你……我以为……我以为……”
后面的话被泣音淹没,再也说不下去。
凤遇竹抬起头,看向女子满是泪痕的脸,那里面是失而复得的狂喜,是深入骨髓的后怕。她放下布,无法自控地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揩去她不断滑落的泪水。
凤遇竹的声音沙哑,带着无尽的怜惜:“我不是好好的在这里?我说过让姐姐等我,怎么会不回来呢?”
这句话仿佛击碎了柳烟桥最后的心防,她再也忍不住,倾身向前,额头抵在凤遇竹的肩甲上,压抑地、低低地啜泣起来。
这一次,不再是绝望的崩溃,而是将所有担忧、恐惧都宣泄出来的释放。
凤遇竹由她靠着,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另一只手仍紧紧握着那只受伤的手。
柳烟桥宣泄完情绪,平复了许多,哑声开口:
“夫人也来了,约莫是悲伤过度,在找寻你时晕倒,我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我们去看看。”
凤遇竹按住她的肩:“我知道。”
“我刚到就听这里的将领说了,”她今天接收到的信息真是太多了,“母亲让人在照看,还睡着。我平安的消息等她醒了,会有人转达,让她安心。”
“姐姐,你就在此处好好休息,顺带,同我说说这几日发生的事情。”
最近的事情一桩接一桩,凤遇竹的脑子有点乱,她必须好好整理一下。
柳烟桥点头,同她说起自己和竹婉秀是如何得到她遇难的消息,又是如何到了落鹰峡。
凤遇竹听罢,点点头,表示明了。
幸存的士兵不知自己与赈灾团分开,故而以为自己也遇难,驿卒将消息传回京中,而后又传入了凤府。
若是自己遇难,无论多远,母亲是一定会到达现场的。
不仅是爱子心切,还有,她身上的秘密绝不能暴露。
她若生,只能由母亲带回家,她若死,尸身也绝不容他人检验。
凤遇竹很快想通这一点,但又头疼起来。
若是她真出了些什么事也就算了,可如今她好端端站在这儿,恐怕今日之事又要让有心之人大做文章。
“你呢?”
柳烟桥说完,转头问她,
“你这边又是怎么一回事?”
今天,她差点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凤遇竹了,可是命运居然这样戏剧,她们搜寻之人,最后竟以神兵的姿态降临在了这片坍塌之地。
听她这样问,凤遇竹长舒一口气又缓缓吐出,细细同她讲起前因后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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