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遇竹最后看了一眼那如同巨兽喉咙般的峡谷入口,然后毫不犹豫地调转马头,向着后军粮草队伍的方向,疾驰而去——
可马儿刚跑出没多远,她又暗骂一声,驾马折返。
张正则见她回来,轻“吁”一声勒马,缓缓抬起头,深邃的目光落在凤遇竹身上,平静无波,却带着千钧压力:
“凤小将军,你的职责是督管粮草,确保其安全抵达。行军路线,本官自有考量。文侍郎精通地理,他的判断,本官信得过。”
“你若是还想以什么心头不安’的小儿之言阻拦本官,本官便治你一个扰乱军心、贻误赈机之罪!”
张正则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冰锥刺破空气。他微微前倾身体,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再无半分温度,只有纯粹的威压。
“凤遇竹,你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陛下命你随行,是让你保障粮秣,不是让你来指点江山、质疑钦差的!你若再执迷不悟,休怪本督……以尚方宝剑先斩后奏!”
最后四个字,他咬得极重,如同丧钟敲响在每个人心头。周围的将领和文官无不屏息,连文远都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凤遇竹心头一沉,指节捏得发白,牙关紧咬。她知道,这已不是军事分歧,而是政治表态。张正则要用她的头颅,来树立绝对的权威。
她知道常规劝说已然无效。凤遇竹深吸一口气,猛地单膝跪地,抱拳过头,声音斩钉截铁,目光迎向张正则:
“总督大人,下官并非怯战畏难。粮草乃赈灾根本,不容有失。此峡风险未知,若大军强行通过,一旦有变,后果不堪设想!末将愿以项上人头担保,此险不可冒!”
张正则的眼神骤然转冷:“凤将军,你是在质疑本督的决策吗?”
“下官不敢!”凤遇竹毫不退缩,“下官只是据实以报!若大人执意通行,为保粮草万全,下官恳请率粮草后军绕行!粮草车队繁重,行动迟缓,若在峡中遇险,堵塞通道,反会拖累中军!”
“绕行?”文远嗤笑一声,“凤小将军说得轻巧!绕行需多走三两日路程!延误了抵达云岭郡的期限,灾区若因此生变,这责任你担得起吗?!”
气氛瞬间紧绷到了极点。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凤遇竹身上。陈敬道张了张嘴,想打个圆场,却在张正则冰冷的注视下将话咽了回去。
凤遇竹知道,这是最后的办法了。她猛地单膝跪地,抱拳过头,声音斩钉截铁,响彻全场:
“总督大人!下官凤遇竹,愿立军令状!若粮草后军绕行,未能如期抵达云岭郡与大军汇合,延误赈灾大局,下官甘受军法处置,任凭大人按律论罪!”
此言一出,连张正则的眼中都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讶异。军令状非同小可,那是赌上了前程和性命。
张正则沉默了片刻,目光在凤遇竹坚定的脸上停留了许久,不知心中如何计较。
“好!”张正则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赞许,“凤将军忠勇可嘉,心系粮草安危,本督准了!便依你所言,你率粮草后军寻路绕行。立下军令状,按期抵达,若有延误,严惩不贷!”
“下官,领命!”凤遇竹重重抱拳,起身上马。
很快,中军动起来,凤遇竹与前行的人擦肩而过,目光在落到陈敬道父子二人身上时,她微微抿了抿唇,停了下来。
……
凤遇竹转身大步走向自己的后军队伍,背影在苍茫的天色下,显得孤绝而坚定。
她勒马在后军停下,对等待她的亲兵嘶声道:
“传令后军!粮车后撤,寻找高地,就地防御!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向前一步!”
薛凛风急道:“将军,您也太意气用事……若峡谷无事,延误行程,可是重罪!”
凤遇竹最后望了一眼那幽深的峡口,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却无比坚定:
“我赌不起。”
“若我错了,不过受罚。若他们错了……”
她抬头看了一眼阴沉的天色,以及那如同巨兽喉咙般的峡谷,心中那莫名的风险预感,沉甸甸地压着。她赌上了自己的所有,只盼那最坏的情况,不要发生。
她没有说下去,只是勒紧了缰绳。
“执行命令!”
大军一分为二,张正则与文远率领中军主力,浩浩荡荡开进了落鹰峡那幽深的入口。
而凤遇竹则率领着辎重繁多的粮草后军,调转方向,踏上了一条更为漫长、充满未知的绕行之路。
……
然而天不遂人愿,她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就在后军于绕行途中,确切的噩耗传来——落鹰峡特大山崩,中军主力尽没。
短暂的悲痛与震惊后,凤遇竹做出了决断。
“薛副将!”凤遇竹的声音陡然响起,斩钉截铁,瞬间压下了所有因得知山崩而升起的或唏嘘或悲怆的嘈杂。
“末将在!”薛凛风策马出列。
凤遇竹目光扫过身后庞大的粮草车队,语速极快,命令清晰无比:
“我命你,率主力后军,护卫所有重型粮草,按原定路线、期限,继续前往云岭郡!路上无论发生何事,不得停留,不得回头!你的任务只有一个——将粮草,一粒不少地送到!能否做到?”
薛凛风脸色一凛,深知责任重大,抱拳沉声道:“末将立下军令状!粮在,人在!”
“好!”凤遇竹点头,随即目光转向另一名精干的年轻将领,“李校尉!”
“末将在!”
“点齐两百轻骑,带上所有干粮、清水和急救药品,轻装简从,随我立刻折返落鹰峡!”
命令一下,众皆愕然。一名属官忍不住劝谏:“将军!擅自折返,偏离既定路线,若是朝廷追究下来,这……这贻误之罪……”
凤遇竹沉着看向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天塌下来,有我一人扛着!现在,救人要紧!”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位将士:
“我等身为朝廷命官、国家将士,见死不救,与谋杀何异?云岭郡的灾民要救,落鹰峡下我们的同袍,更要救!执行命令!”
“得令!”李校尉与两百骑兵齐声应和,声震四野。
不再有丝毫犹豫,凤遇竹一扯缰绳,调转马头。两百轻骑如同离弦之箭,脱离了大部队,朝着来路,朝着那片刚刚被证实为人间地狱的落鹰峡,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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