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之上——
在每日的例行禀报结束后,殿内出现了短暂的寂静。似乎所有人都在等待着什么,空气凝重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文武百官垂首肃立,眼观鼻,鼻观心,却无一不在用余光打量着御座上的帝王,以及分列两侧的几位皇子。
镇国将军府那一支冷箭,射穿的不仅是将军府的安防,更是这庙堂之上脆弱的平静。
皇帝端坐龙椅,面色沉静如水。
他并未主动提及昨夜之事,仿佛那只是一桩微不足道的宵小作案。他在等,等一个合适的契机,等一个能让他顺势而下的契机。
正是这片刻的寂静,被一个清瘦坚定的身影打破。
监察御史,手持玉笏,稳步出列。他面容肃穆,目光平视御座,声音不高,却清晰得足以让殿内每个角落都听得真切:
“陛下,臣,监察御史李文渊,有本要奏。”
他略一停顿,仿佛在积蓄力量,随即声音微微扬起,语气凛然:
“臣,惊闻昨夜定远将军于府邸遇袭!凶徒竟敢在帝都重地、天子脚下,于镇国将军府中行凶!当真是狂妄至极!”
这几句话,他说得字字千钧,尤其是“帝都重地”、“天子脚下”、“朝廷命官”这几个词,被他刻意加重,强调此次事件的严重性。
“陛下!”
他向前微倾身体,语气愈发恳切而锐利,
“臣闻之,寝食难安,五内俱震!想我京都城垣高阔,禁卫森严,乃王化之所居,礼法之核心。
如今竟有宵小之辈,视煌煌国法如无物,视陛下天威如敝履,光天化日之下,做出此等无法无天、骇人听闻之举!”
他目光扫过同僚,最终回到皇帝身上,掷地有声地追问:
“今日,凶徒可刺将军于私邸,明日,是否就敢戕害大臣于街市?长此以往,国朝威严何在?百官安危何存?天下百姓又将如何看待我天朝律法、如何看待这朗朗乾坤?”
他再次深深一躬,将玉笏举过头顶:
“臣,泣血恳请陛下!立即下旨,严查此案!
无论涉及何人,无论根由为何,定要揪出这无法无天之元凶,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唯有如此,方能震慑宵小,肃清寰宇,安定朝野臣工之心,维护我朝不可侵犯之国体纲纪!”
皇帝微微颔首,不置可否,只道:
“京城治安,确需整饬。此事,朕已知会内卫协同京兆尹办理。”
皇帝压下了可能升格的讨论,他并不希望此次的讨论走向变成关于安防严明与否的争论。
此时,一位隶属工部,与萧启母家颇有渊源的官员出列,奏报了一些杂事,在末尾似是无意地感慨:
“……如今京中颇不太平,连凤将军这般刚毅之人府上竟也遭难,实在令人心惊。也不知是何等穷凶极恶之徒,又或是……积怨太深?”
最后四字,他说得极轻,却像一滴冷水落入了滚油。
积怨?与谁的积怨?是军中宿怨?是朝堂政敌?还是……来自于更高处的猜忌?无数猜测在无声的目光交换中滋生。
萧君泽立于班列之中,眉眼低垂,仿佛神游物外。 唯有拢在袖中的手指,微微收紧。
他听懂了这弦外之音,这是要将祸水引向凤家自身,为可能的“合理动机”铺路。他心中冷笑,面上却不露分毫。此刻,沉默才是他最好的铠甲,任何对凤遇竹的维护,都会成为射向他的利箭。
终于,军方的人按捺不住,发出了沉闷的吼声。
几位将领踏前一步,他们没有直接为凤遇竹喊冤,而是抱拳沉声道:
“陛下!京城乃天子脚下,首善之区!如今竟有将领于府中遇刺,此风绝不可长!臣等为我朝武官之体统、之安危请命!恳请陛下严查,以震慑宵小,安定军心!”
字字句句,不提凤家,却字字句句关乎凤家。
他们用“武官体统”和“军心”作为盾牌,发出了最压抑也最坚定的质问。他们在观望,观望皇帝的态度,观望这位君王,是否真的不在意这流淌在王朝基石下的、属于兵士的血液是否会变冷。
皇帝的目光缓缓扫过下方,在几人坚毅而隐忍的脸上停留片刻。
他看到了那压抑的愤怒,也看到了那不容触碰的底线。他知道,必须给出回应,一个既能彰显权威,又能暂时安抚他们的回应。
“众卿之忧,亦是朕之所忧。”
皇帝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凛冽,他再次表态保证,
“朕已下令,内卫彻查此案。无论是谁,胆敢在朕的眼皮底下行凶,便是视国法如无物,视朕如无物!一经查实,严惩不贷!”
他没有给出具体承诺,但“内卫彻查”和“严惩不贷”八个字,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他在维持一个“公正君主”的形象,做给军方看。
气氛依旧凝重,但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避开了那个最核心的禁忌。
而就在此时,一位素来中立的兵部老臣出列,语气沉痛:
“陛下!凤小将军于府中‘静养’期间遭如此毒手,老臣闻之,心胆俱寒!此事实表明,当前‘静养’,非但不能保全凤将军,反而会将其置于更危险的境地!”
他剖析道:“凶徒为何敢在此时动手?正是看准了凤小将军被安于一隅,如同猛虎囚于笼中。陛下,此非保护,实为画地为牢,授人以柄啊!”
紧接着,他抛出了最具分量的论点,看似忧国忧民,实则暗藏机锋:
“陛下,老臣斗胆直言。边境风云变幻,敌国虎视眈眈。镇国大将军……唉,如今已是朝中皆知,栋梁倾覆,军心亟待安抚稳定。”
“值此用人之际,凤小将军年少有为,熟知军务,正是堪当重任之时。岂能因其父……因其家中变故,因守制便令如此将才,长久困于府邸之内,不仅无法为国效力,更要时时担忧性命之危?若凤将军再有闪失,朝廷痛失良将,边境局势何以维系?此非一家之哀,实乃国之损失!”
这番话,将凤遇竹的个人安危与边疆大局、朝廷利益牢牢绑定,暗示皇帝不能再继续软禁凤遇竹。
萧君泽闻言,看了眼进言的老臣,微微勾唇。这,才是他想要的。
刺杀的人是谁?又为什么行刺?他现在都不关心,因为,这些都不是最要紧的,当前最要紧的,是如何利用此次舆论,让凤遇竹走出将军府。
礼部侍郎立刻反驳:
“陛下!臣以为此论大谬!凤将军遭此不幸,正说明外界险恶,更应深居简出!陛下令其于府中静养,正是为了隔绝外界风波,让其能安心尽孝,平稳心绪。此时解除静养,令其抛头露面,才是真正置其于险地!”
他同样扣住大义:
“更何况,凤将军正值守制期间,孝期未满,便出来奔走,于礼不合!若因遇刺便荒废孝道,岂非本末倒置?陛下当初体恤其孝心,方允其静养,如今若朝令夕改,何以彰显陛下维护人伦纲常之决心?”
这话一落地,先前的将领坐不住了。一位将领出列,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和军士特有的直率:
“陛下!臣是粗人,只懂一个道理: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把凤小将军关在府里,就能保证他的安危了吗?昨夜之事就是明证!躲在乌龟壳里,只会让敌人更容易找到下嘴的地方!”
他单膝跪地,抱拳道:
“臣等恳请陛下,准凤遇竹解除静养,恢复职权!至于他的安全,我等旧部,愿立军令状,以性命担保!绝不让宵小之辈,再伤我同袍分毫!”
双方争论的焦点,已经从单纯的“个人安危”与“孝道”,上升到了“朝廷利益”与“将领价值”的层面。尤其是兵部老臣那句“国之损失”,重重地敲在了皇帝的心上。他确实需要能打仗的将领,尤其是在如今镇国将军殉国的情况下。
皇帝沉吟良久,他知道,完全维持原状已不可能,军方和部分朝臣的情绪需要安抚。但完全解除限制,风险太大。
他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凤遇竹遇刺,朕心甚痛。孝道固重,然国事亦不可废。尤其边疆安稳,关乎社稷。”
他做出了裁决:
“着,即日起,解除凤遇竹‘于府内静养’之限,准其出府,参与朝会,协理……其分内之军务操练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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