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数日,笼罩在凤府上空的阴霾都没有任何消散的迹象,反而,越积越重。
“落华……”
是园——
病榻上的人缓缓张口,唤了一声。
落华快步走到榻前,轻声应道:“夫人,我在,您说。”
竹婉秀虚弱地扯出一抹笑,她的眼神里满是眷恋与不舍:“落华,我怕是时日无多了……”
落华眼眶泛红,急忙打断她:“不会的,夫人,您会好起来的。”
妇人摇摇头,抬手:“扶我起来。”
女子将她扶起,又往她身后塞了两个软枕,这才放手。
“取纸笔来……”妇人苍白的唇瓣动了动,虚弱地吐出几个字。
落华欲说些什么,可看着面前妇人憔悴的面色,忽地,像是明白了什么,轻轻应了声:“诶……”
不一会儿,落华便取来纸笔,还十分贴心搬来一张小书案。她将所有物品摆好,沉默地立在一旁磨墨。
竹婉秀稍微坐直了些身子,艰难地拿起笔,在纸上一笔一划书写起来……
灯油燃过了几盏,她才终于停笔。她将纸收好,又没忍住咳了几声。
落华忙上前,帮她抚背。
待到气息稍稍平稳,竹婉秀抬头,看向面前女子:
“少爷和姑娘呢?”
“姑娘身上带着伤不能辛劳,少爷让她早些睡下了。少爷侍候您睡下后没多会儿就让人叫出去了,这会儿约莫在书房。”
“去……”竹婉秀虚弱开口,“把她们都叫来……”
……
书房——
“先生查得如何了。”凤遇竹的声音有些沙哑。
百里怀箫上前一步,声音清晰而低沉:“公子,找到线头了,并且,还顺着它摸到了一条毒蛇的尾巴。”
“哦?”凤遇竹眼神一凝,“从头说。”
百里怀箫微微颔首,开始条理清晰地汇报。
“起点,是箭上的一点碎屑。”
她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纸包,摊开,里面是一些暗红色碎屑,
“在下发现公子留下那支箭杆上,箭羽沾染了些许这样的碎屑,确认了这是松木箱上的漆料。据此,多方排查,最终锁定了南城一家叫‘陈记’的箱笼铺。”
“老板证实,数月前有人定制了二十个加固的松木箱,内衬绒布,全部刷此红漆。付现银,未留名。线索看似断了,但我们运气不差,铺里的小学徒曾因好奇,跟踪了取货的马车,亲眼见其驶入了城西的‘永丰货栈’。”
凤遇竹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永丰货栈……我听过这个名字,底子不干净。”
“公子明鉴。”百里怀箫点头,“此货栈明面经营,暗地里专司处理那些见不得光的货物转运。我们买通了里面一个管账的先生,他冒险抄来一页账簿。”
她将一张纸条递给凤遇竹。上面清晰地写着一行记录,凤遇竹的目光死死锁在最后那几个字上——“收货方:城西,清河别院”。
“清河别院……”凤遇竹重复了一遍。
“这个地方……似乎是……”她想了想,却没有在脑中匹配到相关人物。
百里怀箫也不多废话:“我们本欲让那账房窃取更多原始凭证,然而……”
她顿了顿,说出了最关键的信息:“就在昨夜,那账房‘意外’失足,淹死在井里了。”
房间里一片死寂。
片刻后,凤遇竹发出一声极轻的冷笑,笑声里没有半分温度。
“杀人灭口。”她缓缓站起身,“箱子、货栈、别院、灭口……”
“看来这背后之人心思缜密,不想让我们查到真相。”
凤遇竹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不过,既然这样急着灭口,就证明……方向对了。”
她看向百里怀箫:“还请先生继续查下去。我倒要看看,这清河别院背后藏着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
“进。”凤遇竹开口。
房门被轻轻推开,青凌领着落华走了进来,她福身道:“少爷,夫人唤您去一趟。”
凤遇竹一怔,看向窗外天色:
“夫人不是才睡下,怎么……”
“少爷,”落华低头,“您就快些过去吧……”
对面人忽然意识到什么,声音一顿,答道:
“好……我这就过去。”
落华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凤遇竹转头对百里怀箫道:“后续就交予先生了,我去看看母亲。”
说罢,她冲人点头示意,而后脚步匆匆离开了书房。
等到凤遇竹快步赶到竹婉秀的卧房,只见屋内烛火摇曳,气氛凝重。
竹婉秀半靠在榻上,面色愈发苍白。
“母亲。”凤遇竹走到榻前,轻声唤她。
夫人见她进门,转头看向落华:“你出去吧,我和少爷单独待会儿……”
落华躬身,缓缓退出卧房。屋内便只剩竹婉秀与凤遇竹两人。
估摸着人走远,竹婉秀才握着凤遇竹的手缓缓开口:
“遇儿……娘这身子,怕是不成了……”
凤遇竹忙打断她:“说什么呢母亲,会好的……”
她不知是在安慰竹婉秀还是安慰自己:“会好的……”
竹婉秀并不多言,摇摇头,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我去叫大夫!”
女子见此,忙起身,欲往外走。
夫人拉住她:“遇儿,别去了……听娘把话说完。”
她的声音微弱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凤遇竹眼眶泛红,缓缓坐回床边,紧紧握着竹婉秀的手。
“当年你父亲奔赴沙场,我尚在孕中……”
妇人的声音轻得好似一阵烟雾,轻易就能被风吹散,
“不想他因当年那战伤了根本,你也成了我们唯一的孩子。”
她缓缓道:“时事艰难……我与你父亲那时也年轻,万般无奈才出此下策……”
竹婉秀的眼睛已然变得浑浊。
“这些年,苦了你……”
她看着自己的孩子,一行浊泪落下:
“如今舍你而去,万般苦楚,终是要你一人扛了……”
“娘的遇儿……娘的小宝……”
竹婉秀轻声唤她,
“终究是我们对不住你……”
“母亲,别这么说,”凤遇竹打停她的话,“孩儿从未觉得委屈。”
竹婉秀唇角勉强扯出一点弧度,轻轻摸摸她的脸:“娘没用,护不住你。临了了,也不能帮你什么。”
她从枕下拿出那张书写好的纸,递到凤遇竹手里:
“这,是我如今唯一能为你做的了……”
凤遇竹接过,打开看了一眼,而后抬头,不敢置信地望着竹婉秀,声音哽了一下:
“母亲……”
“夫人——”
门外响起一道声音,而后,房门被打开,柳烟桥快步奔到了榻前。她看着竹婉秀已经不见血色的脸,又望向凤遇竹,见她默然,瞬间明白了。鼻子一酸,眼泪一不留神便落了下来。
“别哭……”竹婉秀虚弱地抬起手,想要为她拭去眼泪。
柳烟桥忙握住那只手,轻轻贴在自己脸上。
“夫人,您会好起来的。”她哽咽道。
竹婉秀只笑笑,没有顺着她的话说下去。
“桥桥,好孩子……”
夫人用虚弱到只能用气声发音的嗓子唤她,浑浊的眸中最后一丝神采也快黯淡下去,
“唤我一声母亲。”
竹婉秀的声音变得越来越飘忽:
“我……等不到你们成婚那日了……”
柳烟桥眼眶泛红,泪水止不住地流,她紧紧握着竹婉秀的手,止不住地摇头,却想不出其他话来,只是一遍遍啜泣着重复:“不会的……不会的……”
竹婉秀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道:“你二人,日后要相互扶持,相互……”
话音未落,她的手缓缓垂下。
瞬间,空气陷入一片死一样的寂静。
片刻后,柳烟桥反应过来,悲呼一声扑到竹婉秀身上:
“母亲!”
怎么会呢?!
柳烟桥声音嘶哑:“母亲——!!”
怎么会这样呢?
凤遇竹呆立在原地,就这样静静看着面前的一幕。没有眼泪,没有悲痛,没有任何情绪。
手中的纸张飘落,柳烟桥的悲呼声在屋内回荡,良久,她回过神,缓缓蹲下,捡起地上的纸笺,紧紧攥回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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