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船重新启航。
形同野人的洛羽被楚芯请入船舱,自然引来了不少或疑惑或警惕的目光。但楚芯没有对任何人解释,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将洛羽带进了船楼中属于她一个人的那间狭小却整洁的隔间。
厚重的木门隔绝了所有探究的视线,楚芯递过一杯清水,看着洛羽缓缓饮下,才开口道:“你一直藏在岛上?”
洛羽放下水杯,点了点头。
“你一定有很多疑问。”楚芯轻轻叹了口气,却没有立刻展开话题,而是转身出去,端回一盆清水,又将一面小巧的化妆镜放到洛羽面前。
这是两年来,洛羽第一次看清自己的模样。
镜子里的人,须发虬结,乱发几乎遮盖了整张脸庞,只有一双眼睛在毛发丛中闪烁着沉静而锐利的光。嘴角的兽血早已被舔尽,可胡须上却残留着暗红,更添几分野性的狰狞。
洛羽忽然就明白了,为何外面那些觉醒者如此戒备,看自己的眼神,如同看一头危险的怪物。
在楚芯带着几分促狭笑意的注视下,洛羽一边活动着喉部肌肉,尝试找回发声的感觉,一边用匕首刃锋,耐心地将脸上多余的须发一一剃除。
冰冷的锋刃刮过皮肤,露出那张久违的、棱角分明的脸庞,洛羽这才将镜子放下,重新看向楚芯,用略带沙哑、缓慢却清晰的语调问道:
“现在……外面怎么样了?”
楚芯笑了笑,那笑容里浸满了无奈:“新岛……沦陷了。鬼族来得太猛太快,我们根本来不及反应。现在,所有人都退守到了海旁城,依靠着碣石岛、凤尾屿等几个外围岛屿,组成新的防线,勉强支撑着。”
洛羽沉默。恶魔岛那场乱战,最终竟是鬼族占据了上风。那么,雪蝶和蝶影的那些姑娘们,是否无恙……
楚芯取来一些简单的食物,继续说道:“不过,鬼族也没讨到太大便宜。听说它们也是仓促发动,潜伏在岛上的暗子,还有第一批登岛的先锋,在混乱中几乎全搭了进去,元气大伤。也正因为这样,过去这一年多,两边在无尽海上形成了僵局,谁也啃不动谁。”
“所以,新岛这片……现在是鬼族的地盘?”洛羽问道。
“是。也是最近它们松懈了一些,我才敢悄悄摸回来。”楚芯脸上露出一丝笑意,“现在新岛这边没了其他人类,风险是大,但偶尔,收获也的确惊人。”
楚芯语气平常,说的明明是冒险探索的故事,但不知为何,洛羽却想起了离开青葫岛前,她那句低沉的承诺——
“撑过着时日……我会去找你。”
“对了,”楚芯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补充道,“陈雪蝶,她没事,已经回到海旁城了。她要是知道你还活着,一定很开心。”
楚芯显然很清楚洛羽最关心什么,无需他多问,便已将他想知道的信息和盘托出。
洛羽也偶尔提出一些疑惑,楚芯则耐心解答。
在这平静的一问一答间,时光悄然流逝。海船早已将恶魔岛远远抛在身后,而窗外的天空,却在不知不觉中变了脸色。
原本还算平静的海面毫无征兆地掀起浊浪,浓重如墨的乌云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迅速吞噬了天光,让四周暗沉如午夜。
无尽海上的风暴,总是如此蛮不讲理。
船舱内并无太大骚动。
此刻还愿意出海的,都是常年在海上讨生活、经验丰富的觉醒者。对此早已习惯。船员们四处走动检查,探险者们依旧各行其是,或闭目养神,或低声交谈。
楚芯起初也并未在意,一边随手打开墙上一个贝壳制成的挂饰,让内里的宝石露出淡淡亮光,一边继续跟洛羽聊着海旁城如今的势力格局。
窗外,天更黑了。
狂风不断拍打着船体,隔着厚厚的船壁,仿佛都能感受到那巨力。
雨水还未来得及落下,一道凄厉的号角声划破风雨前的寂静。
“呜——!”
号角声过后,是船员急促的呼喊声。
“警戒!有海兽靠近!”
“正西七十米!”
“不对,是狂血雷鲨!不漏境的狂血雷鲨!”
……
当“狂血雷鲨”这四个字清晰地穿透风雨传来,楚芯原本拨弄挂饰的手指猛地僵住,脸上的血色也瞬间褪去,余下一片惨白。
“怎么?”洛羽察觉到楚芯的变化,不明所以。据洛羽所知,狂血雷鲨在同阶海兽中,实力并不算出众。
“普通的狂血雷鲨是不足为惧,可一旦它突破到不漏境……就拥有了引动天雷的异能!”楚芯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无尽海的风暴中,没有哪一艘海船,能扛得住天雷之威。”
话音未落,楚芯已猛地拉开隔间木门,疾步向外冲去。
洛羽紧随楚芯走出隔间,发现外面的船舱早已乱成一团,原本轻松氛围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迅速蔓延的恐慌。
通往甲板的舱门洞开着,咸湿冰冷的海风倒灌而入,带来远方乌云压顶的窒息。
甲板上,数名楚家核心船员和几位实力最强的觉醒者已然就位,钉在风中,直面即将来临的暴雨。
这就是无尽海,面对天灾与海兽,无人能够退缩,退缩只会死亡。
可这就是无尽海,哪怕所有人都用尽全力站在命运的对面,也依旧改变不了什么。
楚芯挥手间,灵能化作无数坚韧的藤蔓,交织成一张大网潜入水下,试图捕捉狂血雷鲨的踪迹。
可不漏境的狂血雷鲨在水中何其灵活,楚芯的渔网徒劳地在浊浪中飘荡,连对方的鳞片都触碰不到。
从甲板上射出的各色灵能攻击、飞石箭矢,更是如同石沉大海,偶尔激起一片浪花,便再无下文。
反倒是天际的乌云,愈发低沉厚重。
一道道刺目的银蛇在墨色的云层中疯狂窜动,每一次闪烁,都带来令人头皮发麻的威压。
那是天地之威,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令人窒息。
一旦雷霆被引动,轰击在“黑风号”上,船毁人亡将是唯一的结局。在这狂暴的无尽海中,失去船只的庇护,没有人能幸存。
“船长!这样下去不行!根本打不到它!”
“必须想办法把它逼到水面上来!”
“最近的岛屿在哪里?我们冲过去靠岸躲避!”
周围的觉醒者们声嘶力竭地喊着,提出的建议却一个比一个更不切实际。
且不说狂血雷鲨根本不会离开它的主场,视线所及,除了茫茫怒涛,根本不见任何岛屿的轮廓。
楚芯紧咬着下唇,脸色越来越白。她能感觉到,比灵能更先消耗殆尽的,是心中那点微弱的希望。
楚芯看不到任何破局的可能。
直到一只温暖而稳定的大手,轻轻按在了她的肩膀上。
“我来吧。”
楚芯下意识地转头,只见洛羽对她露出一个平静的眼神。
随即,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洛羽向前一步,身形如同断线的木偶,直直坠入那波涛汹涌、雷蛇隐现的墨色海水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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