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长老的话音如同冰冷的裁决，在废墟上空回荡。无数道目光，或怀疑，或敌视，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好奇，齐刷刷地聚焦在苏夜身上。那指向废墟中央——万妖血池遗址的木杖，仿佛一道无法回避的战书。
墨渊的眉头紧锁，下意识地向前半步，似乎想说什么，但苏夜却轻轻摇了摇头。她明白，这是必经之路。在这片以实力和血脉为尊的妖族禁地，空口白话毫无意义，唯有展现出足够的能力或价值，才能赢得一丝立足之地。
“好，晚辈愿意一试。”
苏夜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平静。她不再去看玄长老那冰冷的竖瞳，也不再理会周围妖族各异的眼神，将全部心神收回，深吸了一口这片废墟中苍凉而古老的空气，然后，迈步走向那片能量波动最为混乱的区域。
每一步落下，都仿佛踏在无形的荆棘之上。越靠近中心，那股混杂着远古血腥、滔天怨念以及地脉淤塞造成的狂暴能量便越发清晰可感。在苏夜的“法则视野”中，前方的景象堪称恐怖——
无数代表不同属性的法则之线纠缠在一起，扭曲成一片巨大的、暗红色的混沌漩涡。代表“生命精气”的绿色线条被代表“杀戮”与“死亡”的暗红、灰黑色线条死死缠绕、污染；代表“大地稳固”的土黄色线条则被狂暴的“地火”和“煞气”冲击得断裂、扭曲；更有无数细碎的、充满痛苦嘶嚎意念的灵魂碎片，如同跗骨之蛆，附着在每一根法则线上，加剧着它们的混乱与暴戾。
这哪里是什么遗址，分明是一处法则的“恶性肿瘤”，一处被遗忘的、持续流脓的古老伤口！仅仅是站在边缘，那扑面而来的负面能量就几乎要冲垮苏夜的心神，引动她体内本就躁动的神力更加狂乱。
她停下脚步，脸色苍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不能贸然深入，否则别说修复，她自己第一时间就会被这混乱的法则乱流撕碎。
她闭上眼睛，不再用肉眼去看，而是将感知提升到极致，如同一位站在病人床前的医生，仔细“诊断”着这片区域的“病情”。前世考古学的训练让她善于从破碎的痕迹中寻找规律，而时空乱流中的经历则赋予了她直视法则本质的能力。
“核心的混乱源……并非单一，而是多层叠加。” 苏夜在心中快速分析，“最底层是上古大战残留的血煞怨念，如同顽固的毒素，污染了地脉。中层是地脉灵气因淤塞而变质产生的冲突能量。最表层，则是这些负面能量长期相互作用形成的、自循环的破坏性法则场……”
找到了“病因”，接下来便是寻找“治疗”的切入点。强行驱散？以她现在的力量无异于螳臂当车。唯一的方法，是“疏导”和“净化”，如同疏通淤塞的河道，先打开一个缺口，让狂暴的能量有宣泄的途径，再尝试净化最核心的怨念。
她的目光锁定了漩涡边缘一处相对薄弱的节点。那里是几股不同属性冲突能量交汇的地方，法则线扭曲得最为剧烈，但也因此形成了一种极不稳定的平衡，如同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火药桶，但也是最适合插入“楔子”的地方。
苏夜盘膝坐下，双手在身前结出一个简单却蕴含道韵的手印。她没有调动那庞大而危险的融合神力，而是再次剥离出极其细微的一丝，这一次，她赋予这丝神力的意念，是“宁静”与“疏导”。
她要将这丝力量，化作一枚蕴含“秩序”意念的“银针”，刺入那个混乱的节点，试图将其微微“拨正”，引导一小部分冲突能量相互抵消或宣泄。
这个过程比之前在遗迹中那次矫正要凶险百倍。她不仅要对抗外部狂暴的法则乱流，还要时刻压制体内因受到刺激而愈发躁动的主神力，心神消耗巨大。她的身体微微颤抖，嘴角甚至渗出了一丝血迹，那是神魂过度负荷的表现。
外围的妖族们屏息凝神地看着。在他们眼中，苏夜只是坐在那里，身上散发着微弱而奇异的光芒，似乎什么都没做。但一些感知敏锐的大妖，却能察觉到，那片令妖心悸的血池遗址边缘的能量场，似乎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妙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变化——那种令人烦躁的嘶嚎声，仿佛减弱了一线？
玄长老金色的竖瞳微微眯起，脸上的讥讽之色稍敛，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凝重。他活得足够久，见识过真正的神魔手段，苏夜此刻展现出的并非强大的力量碾压，而是一种……更接近法则本源的、精细至极的干预。这确实不像夺舍傀儡或神族走狗的风格。
时间一点点流逝，苏夜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身体摇晃得也越来越厉害。但她始终没有放弃，那丝蕴含着“疏导”意念的神力，如同最坚韧的细丝，在狂暴的能量乱流中艰难地穿行，试图找到那个关键的平衡点。
突然，就在苏夜感觉自己的心神即将耗尽的那一刻，那丝神力终于触碰到了预想中的节点！
“嗡——”
一声低沉的、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嗡鸣响起。紧接着，在众妖惊愕的目光中，血池遗址边缘那暗红色的能量漩涡，竟然真的出现了一个细微的“涟漪”！一小股混乱的能量仿佛找到了宣泄口，不再是盲目冲撞，而是形成了一道微弱的螺旋气流，缓缓升空，最终消散在废墟上空的禁制之中。
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小股能量，对于整个血池遗址的混乱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但这一变化却是实实在在的！千百年来，这片死地只有不断恶化，从未有过任何“疏导”的迹象！
“竟然……真的做到了？” 一个年轻的妖族忍不住低呼出声，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
其他妖族也纷纷动容，看向苏夜的目光少了几分敌意，多了几分惊疑和审视。
墨渊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如释重负的笑容，他看向玄长老，沉声道：“玄长老，您看到了吗？”
玄长老沉默着，手中的木杖却不再像之前那样散发出逼人的威压。他死死盯着苏夜，又看了看那略微平复了一丝的血池边缘，枯槁的脸上皱纹仿佛更深了。他似乎在回忆什么，又像是在权衡什么。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少了几分杀气：“哼，不过是取巧，疏导了皮毛而已，核心的血煞怨念丝毫未动，地脉淤塞依旧。距离‘平息’还差得远！”
话虽如此，但他话锋一转，木杖收回：“不过……看在你确实有几分古怪本事，且是墨渊小子以性命担保的份上，老夫便暂且容你在此地停留。”
他目光锐利地扫向苏夜：“丫头，记住，你只有暂留之权。若让老夫发现你有任何不利于古渊之举，或引来外界麻烦，休怪老夫手下无情！墨渊，看好她！”
说完，玄长老不再多言，转身拄着木杖，步履略显沉重地消失在废墟深处的阴影中。其他妖族见长老发话，也纷纷带着复杂的神色散去，但显然，苏夜的存在，已经在这片与世隔绝的妖族据点中，投下了一颗不小的石子。
苏夜直到玄长老的身影完全消失，才猛地松懈下来，一口鲜血终于忍不住喷出，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
“苏夜！” 墨渊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渡入一股精纯的妖力助她稳定伤势。
“我没事……只是心神消耗过度。” 苏夜虚弱地摇摇头，看着那片依旧混乱但确实有了一丝微小变化的血池遗址，眼中却闪过一丝光亮，“至少……我们有了一个开始。”
她知道，这场考验只是开始。赢得暂留权远远不够，她必须尽快真正掌控力量，并找到修复此地、乃至寻找归墟的方法。而这座上古妖庭的废墟，以及那位对上古秘辛知之甚深的玄长老，或许就是她破局的关键。前方的路依旧布满荆棘，但希望的火种，已然点燃。
玄长老离去的背影，带着千年积怨的沉重，消失在断壁残垣的阴影深处。那股锁定苏夜的冰冷杀意虽已消散，但空气中弥漫的审视与隔阂，却如同古渊本身潮湿阴冷的雾气，依旧紧紧包裹着她。
墨渊扶着几乎虚脱的苏夜，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体的微颤和体内那股力量如困兽般左冲右突的躁动。他低声道：“撑住，我先带你找个地方安顿下来。”
他没有走向那些相对完好的石殿，而是搀着苏夜，绕过高台，走向废墟更深处一处依山而凿的洞窟。洞窟入口被茂密的古藤遮掩，颇为隐蔽，进入之后，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空间不大，却干燥整洁，石壁上镶嵌着几颗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夜明珠，显然是墨渊精心布置的落脚点。洞内摆设简单，一石床，一石桌，几个蒲团，角落里堆放着一些兽皮和晒干的草药，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混合着药草和墨渊本身气息的味道，让人心神稍安。
“这里是我平日静修的地方，禁制还算牢固，暂时应该不会有人来打扰。”墨渊将苏夜小心地扶到石床上坐下，又快速从角落的瓦罐里倒出一碗清澈的、散发着淡淡灵气的泉水递给她，“先喝点定神泉的水，稳住心神再说。”
苏夜接过碗，手指还在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碗中的泉水清凉甘甜，流入喉中，确实带来一丝抚慰神魂的凉意，让她脑海中针扎似的剧痛缓解了不少。她小口小口地喝着，贪婪地汲取着这片刻的安宁，同时竭力运转那丝刚刚领悟的“疏导”意念，尝试安抚体内奔腾的神力。
墨渊没有打扰她，只是坐在一旁的蒲团上，默默守护。他的目光落在苏夜苍白的脸上，看着她眉心不时蹙起，周身那层不稳定的“夜色”光晕明灭不定，心中亦是波澜起伏。带回苏夜，无疑是在这本就暗流涌动的古渊废墟中投入了一块巨石。玄长老的敌意，其他妖族的疑虑，都将是巨大的麻烦。但不知为何，当他看到苏夜在血池遗址前那平静却坚定的眼神时，一种莫名的直觉告诉他，这个身负神力、来历成谜的女子，或许真的能带来某种变数，一种古渊乃至妖族久候的转机。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苏夜长长吁出一口气，缓缓睁开了眼睛。虽然脸色依旧不好看，但眼神已经重新恢复了清明，体内的神力也暂时被压制了下去，不再像之前那样随时可能暴走。
“感觉如何？”墨渊问道。
“好多了，多谢。”苏夜真诚地道谢，将空碗放在石桌上，“刚才……真是险之又险。”现在回想起来，若是她在疏导能量时稍有差池，或是玄长老的杀心再坚决一分，后果都不堪设想。
墨渊摆了摆手，神色凝重：“险关暂时是过了，但玄长老的话你也听到了，他只是‘暂且’容你停留。古妖遗民对神族的仇恨根深蒂固，绝不会因为你一次小小的表现就彻底改观。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苏夜的目光扫过这间简陋却安全的石洞，最后落在墨渊脸上：“当务之急，是彻底掌控我体内的力量。现在这种状态，我寸步难行，更是众矢之的。墨渊，你对这古渊和上古妖庭了解多少？有没有什么典籍、遗迹，或者……像玄长老那样的知情人，能提供关于神力、关于法则平衡的更详细的信息？”
她需要知识，需要理解九霄力量的本质，需要找到安全驾驭它的方法。闭门造车是行不通的。
墨渊沉吟片刻，道：“上古妖庭崩毁已久，留下的完整典籍极少，大多是一些残破的骨片或石刻，散落在废墟各处，解读起来极为困难。而且其中记载，多半是对神族的征伐和……诅咒。”他顿了顿，看了一眼苏夜，“至于玄长老，他是活化石，知道的肯定很多。但他对你的态度你也看到了，想从他那里得到帮助，难如登天。”
苏夜点了点头，对此并不意外。她思索着，忽然问道：“那……关于‘归墟’呢？在那些残破的记录里，或者玄长老他们口中，有没有提到过这个地方？”
“归墟？”墨渊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你竟然知道这个地方？那是传说中万物的终点与起点，是连上古大神都讳莫如深的禁忌之地。在妖族的古老传说中，归墟是天地法则的轮回之所，但也象征着最终的寂灭。据说……上古末年，就有强大的古神试图寻找归墟，以求超脱，但最终都杳无音信。你问这个做什么？”
苏夜没有隐瞒，将自己在时空乱流中窥见的记忆碎片，以及九霄可能与归墟的关联简要告知了墨渊，但略去了自己灵魂穿越的细节。
墨渊听完，久久不语，脸上满是震惊之色。“终结之神……归墟之乡……平衡的基石……”他喃喃重复着这些词语，看向苏夜的眼神变得更加复杂，“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你的存在，牵扯的因果就太大了。难怪玄长老会如此激动，你身上带着的，是足以颠覆他们认知的真相。”
他站起身，在洞内踱了几步，似乎下定了决心：“关于归墟的记载，我印象中废墟的‘观星殿’遗址有几块残碑可能提及，但破损严重。至于玄长老……或许可以换个方式。他毕生心愿，便是重现妖庭昔日荣光，至少是稳住古渊这最后一块净土。如果你能展现出对稳定古渊法则有切实的帮助，而不是空谈，或许能慢慢撬开他的嘴。”
“帮助？比如？”苏夜追问。
“比如，你刚才疏导了血池遗址边缘的一丝能量。”墨渊停下脚步，目光灼灼地看着她，“那地方是古渊的一处顽疾，它的不稳定会周期性引发古渊深处的地脉动荡，让很多沉睡的古老存在不得安宁。如果你能进一步……哪怕只是让那片区域的混乱不再加剧，对玄长老和整个古渊来说，都是无法忽视的功绩。”
苏夜明白了。这是一个交易，也是一场更长期的考验。她需要用自己的能力，来换取在这里生存、学习，并最终找到前往归墟之路的资格和线索。
“我明白了。”苏夜的目光变得坚定起来，“我会尝试。但在那之前，我需要先真正‘熟悉’我的力量。墨渊，能否帮我找一些……不那么危险，但蕴含法则之力的物品？最好是残破的，我需要练习。”
她需要像前世修复文物一样，先从简单的“残片”开始练手，逐步掌握技巧，才能去面对“万妖血池”那样的大型“破损遗址”。
墨渊想了想，从石桌下的一个暗格里取出几样东西：一块布满裂纹、光泽暗淡的黑色鳞片，一截焦黑如炭、却隐隐有雷光闪烁的断角，还有一颗内部布满絮状浑浊、毫无光彩的珠子。
“这是一头陨落已久的大妖留下的逆鳞碎片，蕴含一丝坚固法则；这是雷兽的断角，残留着微弱的雷霆之力；这颗是‘蜃珠’的残骸，原本能制造幻境，现在灵性几乎全失。”墨渊将东西推到苏夜面前，“这些东西里面的法则之力都很微弱且稳定，适合你初期练习感知和引导。但切记，量力而行，不可操之过急。”
苏夜感激地接过这三样残破的物品，如同捧着重获新生的希望。她知道，在这片危机四伏的古渊废墟中，她的修行之路，将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正式开始了。
而就在苏夜开始尝试用神识接触那片黑色逆鳞碎片时，废墟另一处更为幽深的殿堂内，玄长老拄着木杖，站在一副巨大的、描绘着上古妖庭辉煌景象的斑驳壁画前，久久不语。他的身后，阴影中，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
“长老，真的就如此放任那个‘异数’吗？她身上的神力……让我等深感不安。”
玄长老没有回头，苍老的手指轻轻拂过壁画上一处断裂的痕迹，声音沙哑而缥缈：
“不安？老夫又何尝安心？但她身上……确有古怪。墨渊那小子，虽年轻气盛，但眼光不差。或许……这真是破局的一线契机？且看着吧，是福是祸，很快便会见分晓。传令下去，严密监视，但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轻举妄动。”
“是。”阴影中的声音恭敬应道，随即悄然隐去。
玄长老独自面对着残破的壁画，金色的竖瞳中，倒映着昔日的荣光与如今的衰败，复杂难明。古渊的平静之下，因苏夜的到来，真正的暗流，开始悄然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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