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什么？我觉得现在没那个必要问了，像你这样……算了，浪费我的心情。”阿列克谢还想说什么，越过伯汉刀般射过来的视线，挑衅地看向那个自以为是的人族女人，刹那却反被对方那诡异的目光给微微震住。
那是一种带着让他感到不耐又恶寒的戏谑的窥视，还穿插着一种诡异的怜悯，没错，他只能用诡异来形容。
而且此人毫不掩饰，就好像要自己意识到，自己逃不掉了，就是他瞳孔中舞台中央的主角了，跑到哪里，聚光灯会打到哪里。
这种感觉不舒服居然让阿列克谢自己都震惊地意识到自己很想要离开这里。
可刚想迈步，幻想中的聚光灯当真打了过来：
“算了？怎么就算了？所以你一直都是这种态度在活着吗？一点自己的期许都没有？背负着那么多人的期待和拥护，你理应有对应的能力不是吗？
是为什么呢？是真地对其他事物没有兴趣？还是……本能地厌恶这种被架在高座上的感觉呢？”
伯汉还没开口要训斥，身边的许衡便往前踏出几步，声调变得尖锐地开始说起话来。
“你……你懂什么！你就是个外族人！”
“对，我就是个外族人，是你觉得高看了自己的那种人，这句话同样返还给你，你远没有高到能置身事外，能高到觉得自己可以是自由的，高到可以挣脱锁链，
我们从来没谁会是自由的！你足够清楚你的能力，但也同样相反的是，完全不理解你身处的位置！”
“你又怎么可能理解！我们才初见！”
“我能不能理解，你自己听不清吗？要是你认为我理解不了，为什么怀疑我们是不是初见呢？你不应该觉得我只是在说疯话，然后走掉吗？”
“我……我……，虚张声势！”
“那又怎么样？那也得虚张给懂得我声势的人啊……恐惧吗？还是好奇和兴奋更多？一个可能的答案？一个有趣的窗口？嗯？”
那道灰色的身影越来越靠近，就好像是自己心中的两方边界和纠结如白色和黑色两个对立的颜色渐渐模糊了边界。
阿列克谢很想走，不，是跑，但不知道为什么，不知道什么样的希望，总绊住他，让他动不了。
“尔尔”察觉到了异样，即使她不知道是为什么，面对着步伐缓慢而优雅，但莫名极具压迫感的许衡，在四步距离时便直接开启了“血继”。
瞬间“尔尔”身高一下来到一米六近七，身形也壮了许多，一下挡在了阿列克谢的前面，许衡也随之停下。
“接受束缚，获得解脱，或者沉溺自由，亲吻死亡……你以为我会这么说？错！看不见更多的路，只是目光短浅罢了！
那么到底要不要问我呢？你自己选，这可能是你为数不多的，解决你困扰的机会，我只给你一个简单的，会是我给你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选择，抓住或离开。”
视线被遮挡，阿列克谢知道这没有什么用处，真正在逼迫着他的，并非是什么实质的物体，而是那一句句直刺他内心的，无法抵挡的话语。
当最后的话语和选择宛如最后在钉子上敲击的锤子般落下，他知道自己被钉死了，被勾住了。
他都不知道事情的发展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尔尔，没必要这样……既然你这么敢说，这么会说，比那些弄臣都懂怎么抓我的耳朵，那我就给你一个机会，如果说不出什么真东西，就赶紧滚吧！”阿列克谢抓了抓“尔尔”的手，象征性地往回轻轻地拉了拉，然后侧身从“尔尔”身后走出，硬气起来，对着面前笑眯眯的许衡说道。
“很好！很有精神！”许衡搓搓手，活像他在处理食材前高兴的模样。“不过这位小姐，你有点太有精神了，放轻松~不要总这么紧绷着，老是给自己那么大压力，棱角和锐尖的地方太多，不仅仅容易让别人受伤哦~”
不知道是因为许衡或阿列克谢，或两者叠加的因素，“尔尔”解除“血继”倒是和她开的时候一样干脆。
看向许衡眼神则变得复杂起来。
当然，许衡和阿列克谢两个人可能是对上了电波，但在波频外的人看来，就有点仙家对话和鬼上身那个意思了。
反正一干人不管这两个说的什么“懂不懂”，她们都没看懂和听懂。
“许小友，你是打算留下来了？那要不我们先到地方再细说？”伯汉先反应过来，问道，他刚在一边看，都怕“尔尔”会伤到许衡，想动用一些特殊权限了。
“我是打算留下来了，毕竟如果是薇薇安认的侄子，那也和我沾点亲，总不能问点问题都不给问吧。”许衡微微侧头，对伯汉说道。
对矮人的辈分许衡是觉得有点好笑的，阿列克谢叫伯汉作哥，但喊薇薇安姑姑，这亲戚关系到底怎么定的？虽然他料到长寿种会有这种事情就是了，比原世界那些宗族的排辈还要模糊年龄。
“喂！少占便宜！”阿列克谢不满道。
“我和薇薇安算平辈姐妹的话，和你算起来，你不就是我侄子？”许衡回应道。
“咳咳……那我是不是不该喊你小友了？”伯汉有点窘迫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没事，各论各的，反正都是一家人，还是先走吧。”许衡搪塞道，这要问他他也有点尴尬，在阿列克谢眼下把伯汉给的戒指戴上后，便伸手示意“请走了”。
“哼！尔尔，我们走……”阿列克谢又拉了拉“尔尔”，便抬起短腿走了去。
“朱莉，薇薇安跟柯蓝到底什么关系？半神之间流行结拜？”许衡等着前面两人一块先走了，才跟上，然后开始向朱莉发问。
“啊？嗯……哦，什么结拜？”朱莉好像突然回魂似的，虽然她就是残魂。
“你怎么走神了？”许衡再重复了一遍问题。
“我在想你小子是怎么把人唬住的，你是带点什么隐秘发动的秘术在身上吗？怎么老是一顿胡诌就能把人震住的？”朱莉无语地说道，跟着许衡这么久了，她是知道许衡有点东西的，但是搞不懂他是怎么抓住别人的需求的。
“你猜喽，我要没这两把刷子，我在深渊里早死翘翘了……不说这个，回答我的问题呀姐们。”许衡稍稍敷衍。
“结拜肯定不流行，成熟的强者间那里来什么义气这种东西，只有利益！有结交的，那都是不知道多少年前的老传统了，所以其实我也真不太知道为什么那小屁孩喊薇薇安姑姑。”朱莉没有头绪。
“老传统啊……等等！有没有可能不是薇薇安？是时间老人和柯蓝的关系？”许衡想到了什么，一下亢奋起来。
“怎么可能，时间老人和柯蓝都不是一个时代的，应该说，时间老人和现在谁都不是一个时代的，他也不可能会和其他人结交。”
“不，你没抓住盲点，你不是说柯蓝是强行逗留在凡间的真神吗？这种情况几乎没人见过对吧？但时间老人呢？他知不知道方法呢？而且，一个能活这么久的伪神，也很少见不是吗？
他肯定见证了无数神只的晋升，那最有可能让柯蓝变成现在这种状态的，不就是他吗？”
“不是，你怎么从一句简单称呼一下思维跳跃到这个层面上的？你这个逻辑怎么来的？……但按你这么说，还真有点道理，我也没想到薇薇安和矮人的关系这么密切，按道理，她和芙莱达一条路，和矮人的主体就不可能很亲密才对……
你推断很超越，但先别那么推断，不然你也会把我的脑子烧掉，反正你现在能见到柯蓝的概率很大，到时候再说吧……我真是有点服你了……”
在许衡看到阿列克谢出现，在场所有矮人的灵魂形态都停下了原本作为器具的举止，就像放下了什么执念，分明一副任凭差遣的模样的时候，许衡就为了这个新现象着迷了起来。
与其说阿列克谢的灵魂也是一种器具，不如说是一种意志，把各个零件放到属于它们的位置，各个工具继续它们本有的动作，发挥各自作用，完成彼此使命的同时，也达成了一个运行方式。
这只能让许衡想到一个词——“领导”。
许衡在前世就思考过一个问题，那就是领袖和其他人的区别在哪里，帝王与丞相，统帅与幕僚，主公与谋臣。
如果抛却本有的资源差距，在同一起点下，为什么某些人就成为了领导别人的人呢？他甚至不需要能力绝对的出众。
原因可能就在“领”与“导”，能领着别人去干事情，能下决断，最终引导事情的走向，但这是在有集体的情况下，历史上则往往是有人能让自己的身边出现集体，而不是自己从集体中脱颖。
前者在哪里都是王者，后者则很可能只是一个被推出来的负责人。
而如今看到阿列克谢这个奇特的灵魂形态，他有了更清晰的结论，那便是一个君主，理应有“识人”和“待人”的天赋。
简单来说，就是认识到谁会是什么样的零件，他又能得到什么样的合适的对待和安排。
毕竟领导，终究是处理和管理人的关系，治国理政，本质也是在处理变得更复杂和系统的，一层层的人与人之间的各种关系。
齿轮再厉害也只是齿轮，其他的齿轮对于它而言也只是对手，但只有工程师师才会去想这是不是他需要的齿轮以及这个齿轮该怎么装。
断然，不可能直接从一个简单的灵魂的形态，就断定阿列克谢会是一个什么领袖之材，可从其他矮人无法做掩盖的灵魂具象的行为上看，阿列克谢在先前和他们的交互，肯定让他们对他多少是心悦诚服的。
只是吧，这个潜在的领袖，可能有很大的心理上的阻碍。
总之许衡转变主意了，也有了更多的留下来的动机，顾虑相反地少了很多，那么测试一下他的猜测也不是不行，并且他还很好奇，其他矮人的灵魂形态是否也是器具，又是什么样的环境造成了灵魂形态的类型一致。
应该不能说是猜测了，他刚刚一波平A，把阿列克谢的防线给破了，许衡就觉得十拿九稳。
至于判断错了怎么办？许衡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掉头去芙莱达的地盘就行了，搞清楚利益关系后，又不是非得赖在这里。
游说肯定是不可能不承担风险的，没有被赶走的觉悟，游说的效果就不可能好，而哪怕被赶走了，有了游说的能力，也不愁找不到下家。
不过许衡更喜欢把这种行为叫作“投其所好”的开导，哪怕每每植入自己的想法。和别人聊天聊开了，聊的有用了，触及一个人真正求索的未知时，那个人才会是真正的他，氛围也才会进入坦诚的氛围。
就像在找一把开门的钥匙，只是许衡喜欢的铺垫的方式是当谜语人，是各种试探和敲打，自然也有人用行动、用酒和用更多其他的方式，可终归还得看怎么聊，理解不理解你要打开的门。
“许……额……小友？”伯汉的声音忽然传来。
士兵队伍已经随着伯汉柯基般的迅捷步伐追上了许衡。
“嗯？怎么了？您有话就直说。”许衡说道。
“你是怎么做到的？”伯汉带着一种感激的情绪。
“做到什么？话说，您请我来当老师，还没详细说说学生的情况呢，我得因材施教的。”许衡扯开话题，反问起来。
“唉，果然啊，我当时就好奇，为什么薇薇安在不知道你有技术的情况，还收你作为法师塔的管家，现在我算是窥见一斑了。”伯汉扯了扯嘴角，苦笑几声，“先跟许小友你介绍一下吧，刚刚那位出言不逊的，就是目前矮人国名义上的王子，阿列克谢·柯蓝·娅缇瑟斯，旁边跟着他的，是我本来要给你找的向导，是贵族有能的年轻一代，莉梅尔·玛尔绮尔，一般我们叫她‘尔尔’，不过放心，会给你换一位。”
“换就不用了，我觉得她也挺有趣的，年轻人嘛，有点莽撞很正常。”许衡摇摇头，说道，“不知道方不方便问，为什么王子殿下的名字有三个部分，莫非有一个是教名？”
“不，矮人从不信教，只信仰祖先，阿列克谢是双姓，娅缇瑟斯是他的母族姓氏，但阿佐夫（柯蓝)是矮人英雄和受人爱戴的贤王，所以他的姓氏也保留了下来。”伯汉回答道，又缓了缓，似乎做了什么心理准备，继续道：
“阿列克谢的母亲在战争中留下隐疾，在他出生不久后便归于山岚，又正值阿佐夫在政治上大展身手的时期，可能就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吧，从小没有得到充分的关注与关爱，导致这孩子空有极好的天赋，各种领域都有出类拔萃的表现，但最终都放弃，直至到现在只是缩在屋子里，整日无所事事，对任何事情都漠不关心……”
“对我的图纸表现了兴趣对吧？其实也根本不是想找我来教他什么，只是病急乱投医，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把我给整来了？”许衡音量微提。
伯汉立刻有点做贼心虚地不敢偏头去顺起了胡子。
“伯汉老哥，其实也没事，因为依我看啊，你们王子，确乎有帝王之相，成大事之材。”
猛回头，许衡这次说话的音量并不高，但伯汉都感觉自己老化的耳朵年轻了。
“只是吧，没有遇到合适的开导者，我也不是说我一定合适，更别提我对你们矮人的方方面面还不是很了解，因材施教什么的，也有点没素材……”
一咬牙，伯汉看着眼前似乎独有某种魔力的男人，说道：“行！我可以给你申请，看一些矮人的秘密资料！”
“然后所有藏书点开放？”
“开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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