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渊回到房间，关上那扇扭曲的手臂之门。
门合拢的瞬间，外界的死寂与疯狂被彻底隔绝。
房间不大，陈设简单到堪称简陋。一张金属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
桌子上，摆放着一台黑色的终端设备，外壳泛着不祥的油光，仿佛某种甲虫的背壳。
这就是傀儡师口中的“终端”。
他走到桌前，身体的动作带着一丝僵硬，呼吸也刻意维持着急促的频率。
给监视器看，我慌了，我怕了，我正在为自己的小命发愁。
内心却是一片澄澈。
48小时。
时间紧迫，但并非死局。
他需要联系调查局，而且必须通过这台被严密监控的终端。
直接发送求救信号？那是蠢货才会做的事。
傀儡师既然敢把终端给他，就说明对方有绝对的自信，能够监控这里的一切数据往来。
任何异常的通讯请求，都会瞬间触发警报。
然后，砰。
顾渊坐到椅子上，双手放在终端的键盘上，却迟迟没有动作。
他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将一个濒临崩溃的卧底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演戏，就要演全套。
他需要一个合理的，符合“预备专家”身份的理由，来操作这台终端。
研究资料。
对，一个被胁迫但仍想求生的人，会本能地去寻找与任务相关的情报，试图找到破局之法。
“噤声图书馆”。
他伸出同样在“颤抖”的手，在终端的搜索栏里，输入了这五个字。
屏幕上立刻弹出了大量资料，大部分是加密文件，以他“预备专家”的权限根本无法打开。
只有寥寥几份公开档案可以阅览。
【区域编号：S-04】
【危险等级：极度危险（high-Risk）】
【描述：位于城西废弃城区的巨型图书馆建筑群。内部空间结构不稳定，物理规律扭曲。核心污染特性为“概念抹杀：声音”。任何在区域内发出的声音，都将被“图书馆”捕捉，并转化为具象化的致命攻击……】
这些都是调查局内网公开的基础信息。
新日协会不可能不知道。
顾渊快速浏览着，大脑却在飞速运转。
调查局内部有专用的紧急联络协议，为的就是应对探员被俘或失联的极端情况。
协议的触发方式，隐匿在日常操作的每一个角落。
就像是藏在浩瀚星空中的一颗特定星辰，只有知道坐标的人，才能找到它。
他的手指在键盘上移动，查询着一个又一个无关紧要的档案，像一只无头苍蝇般乱撞。
在监视者看来，这只是一个绝望者的垂死挣扎。
连续输入了十七个毫不相干的旧案件编号后，顾渊停顿了一下。
他输入了第十八个。
【案件编号：N-19-Z-0081】
一个不存在的编号。
一个由字母、数字和特定符号组成的，独属于他和罗清沅之间的单线密钥。
按下回车键。
屏幕上的资料库界面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依旧显示着“未找到相关案件”。
一切正常。
但顾渊知道，信号已经发出去了。
现在，他要做的，就是等待。
等待期间，他不能闲着，必须继续他的“表演”。
他开始翻阅那些关于“噤声图书馆”的公开资料，时而烦躁地抓抓头发，时而用手撑着额头，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
五分钟后。
终端屏幕的右下角，一个毫不起眼的系统时间显示，突然闪烁了一下。
极其轻微，几乎无法以及。
来了。
顾渊心中一动，脸上却依旧保持着那副焦虑的神情。
他装作不经意地移动鼠标，点开了终端自带的“记事本”程序。
一片空白。
他开始在上面打字，像是要整理思绪。
“噤声图书馆行动计划……必须拿到……”
“突破口在哪里？”
“安保巡逻路线？人员配置？”
这些文字杂乱无章，完美符合一个焦虑者的心态。
但在输入的每一个字之间，他都遵循着一种特定的节奏。
长短停顿，对应着摩斯电码。
这是第二层加密。
几乎在他打出第一个“字符”的瞬间，空白的记事本页面上，就浮现出了一行新的文字，像是凭空出现。
【罗：身份确认。】
字迹是调查局内部标准的宋体，却带着一种锋锐感。
是罗清沅。
顾渊的心彻底定了下来。
他继续在键盘上敲击，用伪装的焦虑文字，传递着真正的情报。
【顾：被俘。新日协会。代号傀儡师。脖子上有烙印，炸弹兼监视器，可感知情绪波动。】
【顾：任务，48小时内，窃取噤声图书馆行动计划。】
屏幕上的文字飞速刷新。
【罗：收到。情绪监视？有意思。你现在还能保持冷静，演技不错。】
不愧是罗清沅，瞬间就抓住了重点。
【顾：基本操作。需要一份计划，半真半假。能骗过他们，又能让我们有所准备。】
【罗：当然。你想要一份什么样的计划？】
这个问题，才是关键。
一份完美的“投名状”，不能太简单，否则会引起怀疑。
也不能太复杂，否则会超出他“预备专家”能够接触到的范畴。
【顾：计划需要体现调查局的决心。人员配置要精锐，行动路线要合理，目标要明确。我们可以设定A、b、c三个入口作为佯攻，将协会的注意力全部吸引过去，而真正的主力，则从他们意想不到的d入口进入。】
【罗：想法很大胆。但要让戏逼真，佯攻部队必然会有真实的伤亡。这个代价，你想过吗？】
来了。
卧底任务中最沉重的一环。
顾渊的指尖停在键盘上。
他当然想过。
【顾：这是必要的代价。】
屏幕那头的罗清沅沉默了片刻，随后一行新的文字浮现。
【罗：代价，是的。但我们可以选择由谁来支付。】
顾渊的动作一顿。
【罗：内务部有一份名单，上面是一些手脚不干净，或者立场有动摇嫌疑的人。一直没有确凿证据处理。这次行动，正好是一次完美的‘实地审查’。】
屏幕上的文字，透着一股不加掩饰的冰冷。
【罗：让他们去执行‘A入口’的佯攻任务。如果他们忠诚，这是他们证明自己的机会。如果他们不忠……就当是新日协会，帮我们清理门户了。】
一石二鸟。
借刀杀人。
这才是真正的谍战，冰冷、残酷，不带一丝多余的情感。
每一个生命，都可以被量化为棋盘上的价值。
顾渊感觉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向上爬。
这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棋逢对手的战栗。
罗清沅的思维方式，与他完全同频。
是以前他作为普通人时从未感觉到的兴奋。
【顾：绝妙的计划。这样一来，这份投名状，就更有分量了。】
【罗：没错。我会亲自挑选‘牺牲品’，保证让新日协会看到一场足够惨烈的‘进攻’。他们会相信你的。】
【顾：计划细节，现在敲定。】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两人通过这小小的记事本，进行了一场高速高效的头脑风暴。
一份堪称完美的行动计划，在加密的字符流中逐渐成型。
这份计划里，包含了调查局第九精英行动组的真实番号，组长“屠夫”的作战风格分析，精确到分钟的行动时间表，甚至还有后勤补给的物资清单。
每一个细节都真实得无可挑剔。
除了那个最关键的“d入口”。
【罗：计划已经生成。三十分钟后，这份A级加密文件会出现在你的权限列表里。记住，你只有一次打开机会。下载后，文件会自动销毁。】
【顾：明白。】
【罗：还有一件事。根据我们的情报，协会内部似乎有不止一个‘傀儡师’。你接触的这个，很可能只是其中之一。】
顾渊的动作再次停顿。
不止一个？
【罗：另外，协会对‘噤声图书馆’的兴趣非同寻常。一个噩梦区域，哪怕再危险，也不至于让他们如此大费周章。那里……可能藏着他们真正想要的东西。如果可能，查清楚那是什么。】
这已经超出了原本的任务范畴。
但顾渊没有拒绝。
【顾：我会留意。】
【罗：最后，注意安全。你脖子上的玩意儿，技术部门会同步进行分析，但别抱太大希望。活下来。】
最后一行字，不再是冰冷的公事公办。
【顾：放心。】
敲下这两个字，顾渊停止了打字。
记事本上的所有文字，包括他自己输入的那些，都在瞬间消失，恢复成一片空白。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顾渊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疲惫与后怕。
他站起身，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野兽。
这场给“监视器”看的独角戏，还未落幕。
他需要等待三十分钟。
这三十分钟，每一秒都是煎熬，也是表演。
他必须将一个刚刚完成高难度情报刺探，内心充满不安与恐惧的卧底形象，维持到底。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顾渊再次坐回终端前，刷新了一下自己的档案权限页面。
一个红色的，标记着“A级加密”的文件，静静地躺在列表的最顶端。
【行动代号：静默福音】
顾渊移动鼠标，点下了“下载”。
进度条开始缓慢跳动。
而他知道，在看不见的战场上，调查局的机器已经开始运转。
一张为新日协会量身定做的大网，正随着这份计划的下载，缓缓张开。
游戏，进入了下一个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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