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的横梁在晨露里泛着潮白,昨夜新糊的窗纸被风掀得簌簌响。扁鹊正用炭笔在麻纸上勾勒,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混着远处艾草燃烧的噼啪声,在空荡的大殿里荡开涟漪。他面前的矮桌上摊着三张纸,每张都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迹,边角还画着草药图谱,黄芩的锯齿叶、艾草的绒毛边,都用炭笔描得清清楚楚。
“先生,这‘清瘟汤’的剂量,孩童是不是得减半?”药农张贵蹲在旁边研墨,青石砚台里的墨汁泛起细泡,“昨儿城西那户人家的小娃,喝了成人的量,反倒吐了。”
扁鹊笔尖一顿,在“金银花三钱”旁添了个小注:“童者减三分之一,弱冠者减二分之一”。他抬头时,晨光恰好穿过窗棂,落在他鬓角的白发上,银丝里还缠着几星艾草灰——那是昨夜在火场废墟补种艾草时沾上的,他倒没拂去,像别了支细碎的银簪。
“孩童脏腑娇嫩,苦寒之药需轻用。”他指着纸上的图谱,“你看这黄芩,根粗者性烈,根细者性缓,给娃子用药,得挑那些刚长两年的嫩根。”
张贵赶紧掏出块磨得发亮的木牌,用炭笔把这话刻在背面。木牌正面早已刻满了字,都是这些日子记的药方要点,边缘被摩挲得圆润,像块浸了岁月的暖玉。“俺记着了。”他憨笑两声,露出被药汁染黄的牙,“等过了这阵,俺就把这些刻成木版,印成书传给后人。”
海伦坐在供桌旁,指尖缠着光带梳理药材。她面前摆着两堆艾草,一堆叶片肥厚,绒毛上还凝着露;另一堆叶尖发焦,茎秆带着黑斑。“这些是能入药的,”她把好的那堆往药农那边推了推,光带扫过叶片时泛起淡蓝,“带露水的艾草挥发性成分最足,晒干后得用陶缸装,不能碰铁器。”
张贵媳妇正用针线把晒干的黄芩串成串,闻言抬头笑道:“海伦姑娘说的,和俺婆婆当年教的一样。她说铁器会‘败了草性’,原来就是这道理。”她把药串往房梁上挂,阳光透过药叶的缝隙漏下来,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碎金。
左克·米兰靠在门槛上擦枪,枪管的寒光映着他眼底的凝重。他刚从城外隔离沟回来,靴底还沾着黄泥:“校尉让人在沟边种了圈苍术,说按先生的法子‘筑气墙’。”他顿了顿,往火塘里添了块柴,“不过城里的粮快断了,再撑五日,怕是要出乱子。”
杰克·伦敦正用军刀削木片,打算做几个简易药箱。他把削好的木片码齐,忽然道:“彭罗斯的裂隙信号越来越强,最多还有三日,我们就得离开。”
这话一出,大殿里的动静都停了。张贵研墨的手悬在砚台上,墨滴落在麻纸上,晕开个小小的黑团。扁鹊放下炭笔,指尖在药方上轻轻摩挲,像在感受纸页的温度。
“该来的总会来。”他站起身,往火塘里加了把艾叶,青灰色的烟腾起,带着清苦的香气,“趁这三日,把该交代的都交代清楚。”
爱德华正用显微镜观察药汤的成分,光屏上的分子结构在艾叶烟里微微晃动。他忽然指着屏幕道:“先生您看,黄芩的黄芩苷与艾草的侧柏酮结合后,抑菌效果提升了三成。这就是‘清瘟汤’比单味药管用的原因。”
扁鹊凑近光屏,看着那些交错的分子链,忽然笑了:“就像咱们几个,各有各的本事,凑在一起才撑过了这场疫。”他转身从药囊里掏出个布包,层层解开,里面是些晒干的菌种——有从健康人肠道里取的乳酸菌,有从药田土样里分离的放线菌,都是这些日子收集的“好菌”。
“这些‘善生’(他给益生菌起的名字),得好好存着。”他把布包递给张贵,“等开春了拌在种子里,庄稼长得壮,人吃了也少生病。”
张贵小心翼翼地接过布包,像捧着稀世珍宝。他媳妇赶紧找了个陶罐,垫上防潮的艾草叶,把菌种小心放进去,又在罐口盖了层油纸:“俺们会像守着传家宝似的守着。”
接下来的两日,破庙成了临时学堂。扁鹊在门板上画经络图,讲解“导气入络”的手法;爱德华用树枝在地上画杆菌的形态,教大家如何辨别病鼠的特征;海伦教孩子们唱防疫歌谣,歌词里“勤洗手,晒衣裳,艾草挂在门两旁”的句子,连三岁的娃娃都能跟着哼。
张贵把这些都刻在木牌上,堆在墙角竟有半人高。有个识字的老秀才自告奋勇,把药方和防疫法子抄了几十份,让逃难的人带往各地。“就当是给后人留条活路。”老秀才蘸着药汁写字,笔尖在麻纸上洇出淡淡的黄痕。
离别的前一夜,火塘里的柴烧得正旺。扁鹊把三张药方仔细叠好,用桑皮纸包了,又在封皮上画了个简单的艾草图案。“这第一张,给张贵。”他把药包递过去,“你懂草药,能让方子落地生根。”
张贵接过药包,揣进贴身处,胸口被硌得微微发疼,心里却踏实得很。“俺会带着乡亲们种药,让方圆百里的人都知道这方子。”他往火塘里添了块松木,火星溅起来,照见他眼里的泪光。
“这第二张,贴在井边的石头上。”扁鹊把另一张药方递给老秀才,“往来的人见了,总会有人记在心里。”
老秀才颤巍巍地接过,用浆糊把药方粘在木板上,又在边缘钉了四个铜钉:“风吹雨打也不怕,至少能撑到明年开春。”
最后一张药方,扁鹊揣进了怀里。他摸了摸胸口,那里还藏着爱德华给他的帛书——上面印着鼠疫杆菌的显微图像,边缘已被他摩挲得发毛。“这张,我带着。”他望着火塘里跳动的火苗,“说不定哪天遇到懂行的人,能续上这段缘。”
爱德华从行囊里取出个金属匣子,打开时泛着冷光。里面是些密封的玻璃管,装着不同浓度的抑菌药剂,还有几本压缩的医学手册。“这些留给校尉,”他把匣子递给左克,“虽不能改变历史,但能让防疫的法子更扎实些。”
左克接过匣子,掂量了两下:“我会让他藏在军械库,等合适的时机交给他信得过的人。”他顿了顿,往火塘里扔了块艾草根,“至少能让下次疫症来临时,少死些人。”
海伦正用丝线把自己的光带缠在一支艾草茎上,光带在月光下泛着银蓝,像条凝固的溪流。“这是安神的旋律,”她把艾草递给那抱着老猫的孩子,“想我们的时候,就对着它唱歌,旋律会顺着风找到我们。”
孩子把艾草茎攥在手里,老猫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手背,喉咙里发出呼噜声。“灰灰说,它会守着这草。”孩子认真地说,眼里映着火塘的光。
天快亮时,彭罗斯的裂隙信号在大殿中央亮起,淡蓝色的光晕像块融化的冰。扁鹊最后检查了遍药方,忽然想起什么,往张贵手里塞了把种子:“这是蒲公英的籽,随风走,落地就能活。把它混在草药里带出去,让方子像这草似的,走到哪长到哪。”
张贵攥着种子,指缝里漏出几粒,落在火塘边的泥土里。他忽然“扑通”跪下,对着我们磕了三个响头:“俺们记着你们的好,子子孙孙都记着!”
老秀才和乡亲们也跟着跪下,黑压压的一片,在晨光里像片沉默的山。海伦的光带在空中织成张网,轻轻落在每个人头顶,旋律温柔得像母亲的手。
裂隙渐渐扩大,带着时空扭曲的微鸣。扁鹊最后看了眼破庙,房梁上的药串在风中摇晃,墙角的木牌堆得整整齐齐,火塘边的蒲公英籽已吸饱了露水,鼓鼓囊囊的像要炸开。
“走吧。”他转身时,怀里的药方和帛书轻轻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像在说“路上小心”。
穿过裂隙的瞬间,我回头望了一眼。张贵正把那张贴着药方的木板往马车上搬,他媳妇抱着装菌种的陶罐,老秀才牵着那孩子的手,孩子手里的艾草茎在晨光里闪着银蓝。风卷起几粒蒲公英籽,粘在药包上,像给这段缘分系了个结。
裂隙合拢的刹那,艾草的香气还萦绕在鼻尖。爱德华打开光屏,上面显示着张贵的生命能量曲线,正随着马车的颠簸轻轻起伏,稳健得像株扎根大地的草。
“他们会把方子传下去的。”海伦的光带缠着我的手腕,带着淡淡的暖意,“就像蒲公英籽,总会找到该去的地方。”
扁鹊从怀里掏出药方,借着裂隙残留的光仔细看。麻纸边缘已有些磨损,炭笔的字迹却依旧清晰,在光里泛着柔和的光泽。他忽然把药方和爱德华给的帛书叠在一起,放进贴身的药囊:“医道不分古今,能救人的,就是好东西。”
远处传来隐约的歌谣声,是海伦教的那句“艾草青青,百病不生”。穿过时空的屏障,像根无形的线,把过去与未来缝在了一起。我知道,这张药方永远不会真正离别,它会在无数双手里传递,在无数个春天发芽,长成比岁月更长久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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