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蒹霜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跪着的父亲，尽管两世以来，她都知晓父亲早已移情于李嘉芝，可心里却一直是甚少怨恨他的。
毕竟她曾以为前世只是自己太过冲动，才会被李嘉芝母女玩弄于股掌之间，而父亲作为局外人，自是容易受到枕边人吹的耳旁风影响，才会轻易地相信了她们的片面之词。
所以，当父亲罚她、训斥她，甚至答应将她远嫁，沈蒹霜都没有真正的恨过父亲，她心里只当父亲是跟自己一样被蒙蔽了，一切罪恶的源头乃是居心叵测的李氏母女。
重生归来，她也只想着将李氏母女的虚伪面目撕开，断了她们歹毒的心思，就像身上生了恶疮，一刀剜去了也就一切安好了。
但沈慎刚刚的一席话让她再次坠入了深渊，原来自己并不只是因着李氏母女的陷害才在上一世被虐待致死，甚至有可能连母亲的离世，都并不只是李嘉芝与皇后的谋算而完成的计谋......
若没有父亲的默许，若没有父亲的纵容，若没有父亲的袒护与偏爱，或许一切都不会在上一世如恶人之意而发生......
沈蒹霜一直以为的旁观者并不是无罪的，他并不是百分百的被蒙骗，一切都是他的刻意选择，因为他从始至终都选择了李氏母女，才造成了她与母亲凄惨的一生......
方才，沈慎听到祝珝几番惩治李氏母女的命令，心里虽也觉得难以接受，可更多的却是心疼。
特别是看到李嘉芝失魂落魄地瘫坐地上，而沈葭曦更是面色惨白，昏迷不醒的样子，他只觉心如刀割。
什么灭杀全府、什么下药陷害、什么身份地位......这一刻仿佛都不重要了，他只想守护自己的家人......
然而他却忘了，他的家人从一开始并不是被他放在心尖上的李氏母女，但选择了就是选择了，沈蒹霜与江苒的确已经被他抛诸脑后了。
沈慎跪下后，求着祝珝：“长公主殿下，下官求长公主殿下网开一面，我可以承担一切，替我府姨娘承担罪责！”
一语落，不仅是沈蒹霜不可置信，连上首的祝珝都觉意外，她觉得这沈慎着实是糊涂了：“沈将军，你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
祝珝看了看被沈慎惊到的沈蒹霜，心里都觉不好受，感叹这沈慎真是瞎了一双眼，错把鱼目当珠宝，真正值得珍惜的女儿放在一旁，竟去维护那些脏了心思的。
沈慎弯下笔挺的腰杆，冲着祝珝重重地磕了个头，再起身，身上似是少了往昔的骄傲，陡然变成了一个平庸的中年，浑身都是颓废之感：“长公主殿下，我府姨娘.......或许做错了事，但那是我不知的曾经过往，以我对她的了解，她善良、单纯、美好，人都会行差踏错，下官愿意去接受她的过去.......”
沈慎越说似是越感动了自己，一颗心都要刨开给李嘉芝看的样子，满眼的柔情及温柔的话语，渐渐唤醒了被刺激到的李嘉芝。
李嘉芝没想到沈慎竟真的会这般维护自己，哪怕对他自始至终没有真爱，可受了他这么多年的宠爱，说是没有情也不可能，所以此刻也一脸深情地望着沈慎，狐媚的眼中流出热泪。
他们二人旁若无人的对望，却是脏了其余人的双眼，特别是沈蒹霜是真心动了怒，她从未感受到这般的背叛，世上仅存的，与她血脉相连的父亲竟这样袒护自己的仇人！
沈慎握住了李嘉芝冰冷的手，又磕了一个头，继续求情道：“殿下！望您将此事压下，之前李府的下人，我愿出钱、出力，为他们养老送终，甚至可以散尽家财弥补他们！至于曦儿.......她犯了错，的确不配嫁入皇室，我沈府无福，我们认了，但望殿下给她一个体面，今日之事就止于此处，下官不希望在旁处再听到任何风言风语......”
听着这有些荒谬的言论，祝珝都被逗笑了，她冷哼一声：“沈将军，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弥补？钱财能弥补一切吗？能恢复这两个丫鬟的容貌吗？！”
祝珝的声音再大一分：“散尽家财？！你怕是忘了你府里还有个郡主吧！你把霜儿前路置于何处！再者，什么？！你不想听到风言风语！我看你都敢威胁到我的头上了！好大的口气！”
她一口气呵斥完沈慎，手重重拍在桌子上，看样子似是气的不轻。
沈慎从头至尾都没有看向沈蒹霜，怕的是自己眼里的愧疚被沈蒹霜看去，这一刻为了护住李嘉芝与二女儿，他不得不舍弃些什么了。
大女儿......霜儿......已经是郡主了，还有江府这样的外祖家，自己愧对些也没关系了......
可沈慎始终不明白，沈蒹霜该得到的是满分的爱与维护，她拥有的是自己拼命守护、争取来的，但天下最该无私的父爱，却是在此刻衡量、比较了起来.......
沈蒹霜从一开始的难以置信，转变到此刻的麻木，她眼里痛的厉害，想要流泪但又拼命的止住了。
因为不值得！
沈慎不值得自己再为他掉一滴泪.......
从前，她委曲求全，她学着沈葭曦的样子，扮柔弱、装可怜，跟她去争父亲的相信、父亲的怜爱.......
但现在她明白了，自始至终，争的人只是她自己。
沈葭曦根本不需要去争，因为她得到的是百分百的爱，无需去讨好，就可以得到的父爱.......
沈蒹霜想起自小父亲对自己的宠爱，好像真的是只有做了父亲喜欢的事情才更得几分喜欢。
比起母亲江苒，父亲给自己的笑颜都是看不到真正的情绪，所以她在父亲面前也甚少有真正放松的时候。
乃至母亲离世后，两人的相处也越发的生疏。
想明白这一切，沈蒹霜心也凉透了，她想离开，可自己又能去哪里呢.......
“殿下！下官不敢！”
沈慎听到长公主动怒的话语，虽有些惧意，但亦没有退缩，他似是下定了决心，再次出言：“下官愿意交出手上的三军兵权虎符，自此手上不在有一兵一卒，来换我府姨娘与女儿新生的机会！”
这话说完，饶是祝珝再气愤，都不禁缓和了不少。
三军的兵权......
自古将军手握兵权，除了备受君主信任之人除外，都是令帝王们感到不安的。
想方设法地想要收回，却不能太过明显，怕伤了这些为自己拼过命的将军的心，毕竟天下未定，总有再用到这些老将们的时候。
所以，似沈慎这般，主动提出要交回兵权之人，是最令人满意的了，祝珝作为长公主，曾代掌朝政，自是也被沈慎提出的条件而动心。
“父亲！”
沈蒹霜终于忍不住厉声打断，声音因愤怒与难以置信而微微发颤，“您当真糊涂至此？为了袒护犯下弥天大罪的姨娘与妹妹，竟不惜舍弃兵权，置沈家百年声誉、万千将士心血于不顾！”
沈慎身子一僵，曾经自己父亲那严肃却满含期许的面容瞬间在脑海浮现，往昔家训仿若声声洪钟在耳畔回响，令他心头一震。
可转头看向李嘉芝母女楚楚可怜的模样，那一丝动摇又迅速蔓延开来。
“霜儿……为父亦是两难，手心手背皆是肉，你姨娘与曦儿…… 我心已决，你莫要再说。”
沈蒹霜怒极反笑，眼眶泛红，那笑意却冰冷刺骨：“手心手背皆是肉？父亲这些年何时真将我与母亲视作心头肉了？母亲死的蹊跷，您可曾全力追查真相；我被李嘉芝母女百般刁难、陷害，您又何时为我撑腰？如今倒好，为了她们，连沈家根基都能轻易舍弃！”
长公主祝珝在旁沉默不语，目光深沉，权衡着利弊。
这兵权于朝廷而言诱惑极大，收下，便能不动声色地削弱一方势力，稳固朝局；可若任由沈慎这般袒护罪人，天理国法何在，又如何给李府冤魂、一众受害者交代。
李嘉芝见沈慎为自己做到这份上，虽心底窃喜，却也知此刻不能太过张扬。
她抬手抹了把泪，弱柳扶风般靠向沈慎，轻声抽泣：“老爷，您这份心意妾身铭记于心，可莫要因妾身坏了沈家前程，妾身有罪，甘愿受罚……”
嘴上这般说着，眼角余光却偷瞄祝珝神色，发现她的眼神明显闪烁，似是在衡量沈慎的话，心下一松，觉着此事能成。
沈慎听到李嘉芝的‘体贴’话语，愈发觉得自己的抉择没错，冲着仍在思索地长公主开口：“殿下！我府姨娘过往错漏已铸成，无可更改，下官回去就将其送到庄子里去，命她思过自身，终身不可离开。兵权虎符此刻就可交予殿下。”
说完，他从怀里掏出自己的虎符，这象征着权力的虎符就这样被他轻易地舍去了，真真是令人不知该如何应对，是说堂堂将军难过美人关？还是说他年迈糊涂了......
沈蒹霜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上前几步，朝着祝珝盈盈下拜：“义母，既然我父愿意还权于朝廷，那就随了父亲的意吧......”
沈蒹霜此刻只觉心灰意冷，虽李嘉芝被父亲以整个将军府为祭而保住，可她再也没了翻身的机会，如果坚持将其处死或许成了父亲心里永远的记挂，反而使得局势变得更加棘手。
若父亲因此被皇后及太子利用，那么自己到时候该如何自处.......
至于镇国将军府的未来，自己本就不甚在乎，父亲都能舍弃，她又有什么留恋的.......
母亲不在的镇国将军府，说实话，就像一个空壳，只有些回忆的温存罢了.......
祝珝听到自己的义女这般言说，本就想要答应的心更加坚定，只是原本三分的心疼变作了七分，她开口道：“霜儿.......你深明大义，义母.......无论如何都会护着你的。”
随后她看向吴大叔及李府旧仆们：“吴侠士，李嘉芝之命本宫可以为你们要了，但逝者已逝，活着的人还是要好好活下去，以她的残命去还给你们一个弥补，本宫亦觉得不失是个好办法。”
吴大叔从听到沈慎愿意交还兵权来保下李嘉芝之时，就明白此事怕有转圜，果不其然，长公主殿下身为皇室之人，终是选择了对皇室有利的条件。
他心有不甘，但自己这一行本就为了拆穿李嘉芝的面目，让被她蒙骗之人看清她的面目，至于性命......
她死了，父亲、母亲也无法归来，那就留着她残喘的余生去后悔吧，永远得不到的高位将一直折磨着她！
他深呼一口气，冲着自己的奶妈及其余三人无奈地一笑，再抬起头已是下了决定：“长公主殿下英明，鄙人愿听从长公主殿下安排，现下曾经镇子里的镇民都居于一处，只愿沈将军履行诺言，若是再有人因李嘉芝丧命，那么鄙人哪怕是告御状也要你们付出代价！”
沈慎听闻吴大叔这番带着警告意味的话语，面色微变，却也只能拱手应下：“舅爷......放心，我既许下诺言，自会全力护众人周全，绝不让此类悲剧重演。”
话虽如此，他的声音里却透着几分颓然，仿若一瞬间老了好几岁，脊背都不再挺直，那曾在沙场上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的镇国将军，此刻为了护住身后的李嘉芝母女，全然没了往昔威风。
李嘉芝缩在沈慎身后，低垂着头，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毒，她自是不情愿余生被困在庄子里，可比起丢了性命，这已是最好的结果。
只是看着仍昏迷的女儿，再看向恨极了自己的旧仆，她心里五味杂陈，曾经的努力竟一下子付诸东流！
都是沈蒹霜从中作梗！这一切都是拜她所赐！
她暗暗咬牙，盘算着往后寻机会东山再起，哪怕只能困于一隅，只要拿捏住沈慎，她相信自己仍还有机会。
沈慎见祝珝答应了自己的请求，立刻想要逃离，生怕长公主殿下返回。
他朝着祝珝再一拜：“殿下，既已商定，下官想要带女儿先回府治疗，至于旁的下官答应了，就一定会做到。”
祝珝微微颔首，眼中满是不耐：“去吧，我会派府兵驻扎到镇子，直到你实现你的诺言！”
沈慎听到长公主明显是不信任自己的言语，也无从辩驳，一把横抱起沈葭曦，见李嘉芝也已起身，转身就要离去。
可刚走几步，突然又想起被自己忽视的沈蒹霜，扭头有些尴尬的开口：“霜儿.......那个，你替为父在此再感谢下殿下吧。为父......先走了！”
说完，他似是逃跑，大步离开了，再没有一丝犹豫。
沈蒹霜对今日的一切只觉应是如此，但又是大出所料，她看着沈慎离去的背影，孤独感再次袭来，层层包裹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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