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王自鲁王府退出,一个个皆似有千斤心事压在肩头,脚步都带了几分滞重。因圣驾或随时传召,众人便被安置在兖州官衙歇脚,那厅内虽燃着上好的银丝炭,暖烟氤氲,却驱不散满室的沉郁。
先前陛下那番话,此刻仍在众人耳边打转。
“前番鲁府有人私占民田、擅调护卫,坏的不只是国法,更是宗室的名声。”
“朕处置那些人,非是苛待宗室,只教天下人知晓,我大明宗室,须守国法、知民艰。”
“你们住的王府、用的俸禄,皆出百姓之手,若连田亩都要侵占,岂不让百姓寒心?朕故此处置。” 末了又道,“既你们见外,便都回去写奏本,可举荐,亦可自荐。”
众人私下里皆犯嘀咕:这坏国法的宗室,放眼天下还少了?为何偏揪着鲁府这一支不放?再者,举荐?自荐?这等事谁敢沾手?可最叫人坐立难安的,还是 “私占民田” 四字,像根针似的扎在心头。在座的十几个郡王,外加镇国、辅国将军,连带着宗眷,哪个手上没几桩田产官司?如今圣驾亲临鲁府,一道诏书将众人传至兖州,这究竟是何用意?
忽听得钜野王朱当涵重重叹了一声:“调虎离山!” 这四字轻飘飘的,落在众人耳中却似惊雷炸响,厅内瞬间静了几分。
皱平王朱当潩忙上前一步,拱手道:“王兄何出此言?倒教兄弟子侄们心头发慌。”
众人谁都知道,如今他们一个个都离开封地,皇帝想查他们易如反掌。
朱当涵拄着那柄嵌玉拐杖,又叹口气,眉眼间满是倦怠:“尔等只知陛下驾临曲阜,为的是祭孔,可如今半旬已过,却半点动静没有。方才听圣府的人说,陛下的吃穿用度,那真是极尽奢华,圣府的银子流水般花出去,若再待一月,恐怕连家底都要变卖了。”
“嘶 ——” 众人闻言,皆倒吸一口冷气,脸上满是难以置信。
朱当潩搓着手,嗫嚅道:“不当如此吧?鲁府与孔府,在山东,盘根错节,要钱有银,要粮有仓,怎会这般不经用?”
其余人也纷纷附和:“是啊,定是旁人夸大其词了。”
朱当涵闻言,却冷笑一声,眼底闪过一丝讥诮:“信与不信,你们自去打听便是,又何必在此自欺欺人。”
这话一出,方才还略显嘈杂的厅内,顿时鸦雀无声,只听得炭火烧得噼啪作响。众人心里都打了个突,暗自琢磨:“皇帝究竟意欲何为?” 更有那心思活络的,竟已盘算着要不要趁此时机,低价收买孔府的田产。目光不自觉地,便飘向了角落里的朱观熑与朱健杫。
朱当潩见气氛凝重,又转向朱当涵,恳切道:“王兄,今日在此的都是兄弟子侄,并无外人,您便给大伙儿参详参详,陛下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朱当涵身子有些乏了,靠在椅背上,喘了口气,慢悠悠道:“咱们这群人里,不就有现成的明白人么?”
“谁?”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皆是一脸茫然。片刻后,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了弘毅郡王朱当沍身上。
这朱当沍原是归善王,经陛下平反后改封弘毅郡王,食禄八千石,钞粮各半,且是世袭罔替。可他也是在座藩王中最穷的一个 。当年册封时,陛下说要效仿荣王旧例,只给俸禄,不给土地。更因他的缘故,鲁王朱阳铸被削了一半田亩,食禄也减了一半。
朱当沍被众人看得不自在,忙摆手道:“都看我作甚?我又知晓什么?”
朱当涵却笑了,语气带着几分深意:“王弟,日后咱们这些兄弟子侄,可都要仰赖你了。”
朱当沍吓得连忙起身,连连摆手:“岂敢,岂敢!兄长这话说得,倒教我无地自容了。”
朱当涵收敛了笑意,沉声道:“前些年朝廷有旨意,让诸王上奏评审《宗藩条例》,咱们原以为陛下会令内阁听取宗室意见,明诏下发,谁知后来竟没了踪影,还当此事就此作罢。如今看来,陛下是要咱们鲁府一脉,先来趟趟这浑水啊。”
这话落定,阳信王朱当?、高密王朱当湄、东瓯王朱当沘三人脸色顿时变了,心中如同吞了苍蝇般难受。尤其是东瓯王朱当沘,他是鲁庄王第八子,嫡出第三子,如今世孙被圈禁,按常理,这鲁王爵位该由他承袭。可方才朱当涵那话,竟似说这爵位要归弘毅王朱当沍 —— 这叫他向何处去诉委屈?
朱当沘脸色铁青,坐在那里一言不发。朱当潩看在眼里,又看向朱当涵,迟疑道:“王兄,依您这般说,陛下是想废长立幼、废嫡立庶不成?”
众人闻言,皆连连颔首,满脸忧色:“是啊,若真是如此,那可乱了规矩了!”
正议论间,朱当涵忽又幽幽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说不清的冷意:“要不然,陛下为何要咱们举荐?或是自荐?”
这话如同一把钥匙,瞬间点醒了众人。一个个你瞧瞧我,我瞧瞧你,眼底先亮了亮,随即又暗下去,可不是么!若圣意真属意朱当沘,或是阳信王、高密王,直接下一道明诏便是,何必多此一举,要他们来写什么荐本?这其中的蹊跷,倒比先前更叫人摸不透了。
朱当沘本就憋了一肚子火,听得这话,再也按捺不住,猛地一拍桌案,恨恨道:“我当自荐!便是争不过,也得在圣驾前表个心意!” 说罢,攥紧了腰间的玉带,指节都泛了白。
朱当涵见他这般冲动,眉头先皱成了个川字,心里头早把这急脾气的弟弟骂了千百遍:“糊涂!你老子、侄子那般身份,尚且没福气坐稳这鲁王位子,你又算什么?这时候跳出来,不是往火坑里跳么?” 可转念一想,他们如今原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断不能眼睁睁看着他送死,便压下心头火气,放缓了语气劝道:“弟弟莫急。你仔细想想,咱们如今都被拘在这兖州官衙,连府门都难踏出半步,一举一动皆在人眼皮子底下, 要不然,我方才为何要说‘调虎离山’?”
“啊?”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先前那点争爵位的心思,瞬间被一盆冷水浇得透凉。可不是么!他们如今哪里是被安置歇脚,分明是被软禁了!连自由都没有,还谈什么举荐、自荐?
一时间,厅内的暖烟似也冷了几分。众人皆垂头丧气,一个个像霜打了的茄子,先前那点盘算的心思全没了。有的拿手帕子抹了抹额头的汗,有的对着炭盆出神,连叹气都不敢大声,只觉得这兖州的天,比府里的寒冬还要难熬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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