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史之乱:我为大唐改命

九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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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8章 李璘眼中的天赐良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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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江的咆哮,如同亘古巨兽永不疲倦的嘶吼,裹挟着上游冲刷而下的泥沙与断木,重重地、不知疲倦地拍打着江陵水榭那坚固却已显斑驳的基石。

每一次撞击都发出沉闷的“轰隆”声,仿佛巨兽用骨锤擂动大地,水花飞溅如碎玉,冰冷的水沫甚至能透过半开着的、雕刻着繁复缠枝莲纹的雕花木窗,溅落在临窗而立、已经称帝的李璘那身昂贵的、用金线绣着五爪行龙的明黄色锦袍下摆上。

深色的湿痕迅速洇开,像一朵不祥的墨菊,无声地吞噬着象征至尊的明黄。

水榭内,檀香的气息被江水的腥咸粗暴地驱散。

李璘死死捏着那份刚从信鸽腿上解下、犹带汗渍与血腥气的“天工快报”。薄薄的桑皮纸几乎被他指间的巨力揉碎、穿透,发出细微的“咯吱”声,如同骨骼在不堪重负地呻吟。

他的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呈现出一种瘆人的、如同墓穴里陈年骨殖般的青白色,与他此刻惨白如纸的脸庞形成刺眼的对比。

那平日里尚算俊朗、带着几分养尊处优圆润的面容,此刻血色尽褪,肌肉紧绷得微微抽搐,薄薄的嘴唇神经质地翕动着,反复呢喃着破碎的词语,声音低沉而颤抖,如同梦魇中的呓语,每一个字都浸透了难以置信的惊惶与彻骨的寒意:

“剑门……剑门关……就这么……没了?杨国忠……李玢……废物!蠢材!天大的蠢材!朕的蜀中门户……天堑啊!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天堑啊!怎会……怎会如此?!”

那份被他蹂躏的密报上,裴徽年轻而锐利的画像仿佛被赋予了生命。

墨线勾勒出的那双冰冷眼眸,穿透了脆弱的纸背,直刺李璘惊惶失措的瞳孔深处。

画像旁,“诛杀安逆”、“昏君禅位”、“七宗五姓叛国”……这些墨色淋漓、力透纸背的字眼,此刻在他眼中不再是文字,而是化作了无数条嘶嘶吐信的毒蛇,缠绕在他的脖颈上,发出对他命运的恶毒诅咒,冰冷的蛇信仿佛已经舔舐到了他的皮肤。

更让他如坠冰窟、骨髓生寒的是,“十王院尽殁”的血腥阴影尚未散去,如同粘稠的血浆般萦绕心头,那些叔伯兄弟临死前的惨叫似乎就在耳边回荡。

如今蜀地门户洞开,裴徽那柄染血的利刃,那支传说中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虎狼之师……炒了蜀地他那弟弟废物李玢之后,下一个目标,会不会就是他这个偏安一隅、根基未稳的“永王”?

恐惧,像冰冷的江水,瞬间淹没了他的心脏。

他感到一阵眩晕,脚下虚浮,几乎要站立不稳。

窗外长江的咆哮声,此刻听起来更像是为他敲响的丧钟。

“陛下……”

一个温婉中带着不容置疑刚毅的声音响起,如同投入死水中的一颗石子,打破了水榭内令人窒息的死寂。

皇后段氏,莲步轻移,无声地走到李璘身边。

她一身素雅的月白色宫装,发髻间只簪了一支通体无暇的白玉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发出细微而清脆的“叮铃”声,在这压抑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她并未去看那份令人绝望的密报,一双柔荑带着温热的、令人心安的触感,轻轻搭在他因恐惧而冰凉如铁、正微微颤抖的手臂上。她的手指纤长而稳定,传递着一股奇异的力量。

段妃抬起眼帘,美目流转,眼波深处藏着难以掩饰的忧虑,但更多的是一种沉静的、如同深潭古井般的决断。

她的目光扫过水榭内同样面色凝重、心思各异的几人:

江南豪门之主周世荣,富态圆润,穿着绛紫色团花绸缎袍子,腰间玉带上镶嵌着鸽卵大的猫眼石,脸上总是堆着和气的笑容,仿佛弥勒佛转世。

然而那双藏在肉褶里的小眼睛,却精光闪烁,滴溜溜地转着,飞快地在李璘、密报和众人脸上扫过,仿佛在计算着一笔惊天动地的买卖,手指下意识地捻着腕上一串油光水滑的紫檀佛珠。

他是荆襄巨贾,掌控着长江中游近半的漕运与盐铁,富可敌国,李璘能迅速在江陵站稳脚跟,他的钱袋子功不可没。

宿将杜维钧,年逾六旬,身形依旧挺拔如松,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式明光铠,外罩半旧锦袍。

他捻着垂至胸前的银白长须,眼神深邃如古井无波,脸上每一道皱纹似乎都刻满了戎马生涯的风霜与谋略。

他是李隆基时期的旧将,在荆襄军中威望极高,虽已解甲多年,但家族在地方势力盘根错节,子弟门生遍布军中。

此刻,他沉默得像一块礁石,唯有捻须的手指节奏,暴露着内心的权衡。

土司猛将蒙骞, 魁梧如铁塔,身高近九尺,满脸虬髯如同钢针般炸开,裸露的脖颈和粗壮的手臂上布满狰狞的伤疤。

他身披简陋但厚实的犀牛皮甲,腰挎一柄沉重弯曲、刀身暗红的弯刀(“饮血刀”),此刻正焦躁地原地踱步,沉重的皮靴踩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像一头被关在笼中的困兽,每一次落脚都让脚下的金砖微微震颤。

他是湘西五溪蛮大首领,麾下五千蛮兵悍不畏死,翻山越岭如履平地,是李璘手中最锋利的野性之刃。

他喉咙里不时发出低沉的、野兽般的咕噜声,显然对眼前沉闷的气氛极为不耐。

卢氏在世家代表卢植,约莫四十许,面容清癯,三缕长须修剪得一丝不苟,穿着低调奢华的玄青色暗云纹锦袍,气质儒雅,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仿佛眼前的天塌地陷与他毫不相干。

他安静地坐在角落一张酸枝木圈椅上,手中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羊脂玉佩,眼神偶尔抬起,掠过众人,带着一种超然的审视和洞悉一切的冷漠。

他是范阳卢氏在江南的重要代言人,代表着盘踞北方、树大根深却又在裴徽新政下风雨飘摇的世家门阀的意志。

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股无形的压力。

段妃的声音清晰而稳定,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如同春风试图融化李璘心头的坚冰:“陛下,蜀地虽遭重创,然杨国忠、李玢所率朝廷主力尚存,南诏诸部狼子野心,反复无常,鲜于仲通亦非易与之辈,张巡大军必定深陷蜀地泥潭,进退维谷,难以抽身。此乃……天赐良机于陛下!”

她刻意加重了“天赐良机”四个字,目光灼灼地看向李璘。

她的话音刚落,如同早已等候多时的毒蛇嗅到了猎物的动摇,角落里的卢植便适时地开口了。

他的声音低沉而圆滑,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催眠般的韵律,不高,却清晰地钻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尤其是李璘混乱恐惧的心底:

“皇后娘娘洞若观火,所言极是!陛下,” 他微微欠身,姿态优雅,“张巡此獠,看似势不可挡,锋芒毕露,实则已犯兵家大忌!其麾下最锋利的爪牙——朱雀军团,正陷在蜀地的崇山峻岭、瘴疠之地中,与杨、李残兵、剽悍蛮夷纠缠不休,粮道漫长,补给艰难,已成强弩之末,进退两难!”

“再看其虎贲军团,虽陈兵淮北,旌旗蔽日,威势赫赫,然其仓促拼凑的新编水师,不过是些收编来的巢湖水贼、运河漕工之流,船不过百艘,且多为小艇舢板,卒不过万人,皆是些乌合之众,未经大战,号令不一!”

“岂能与陛下您雄踞大江、艨艟如云、楼船巍峨、舟师十万、操练多年的荆襄水师相抗衡?此其一也。”

卢植向前微倾身体,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煽动性的热切,如同在描绘一幅唾手可得的锦绣画卷:“更兼其两线作战,首尾难以相顾,根基未稳!关中、河北之地,因其推行‘均田’、‘抑豪’、‘清查隐户’之酷政,世家豪强怨愤滔天,田产被夺,僮仆离散,犹如剜心剔骨!”

“乡野之间,民心思变,暗流汹涌!此正是陛下您挥师北进,顺流而下,以雷霆万钧之势,直捣伪朝腹心——洛阳、长安,廓清宇内,光复大唐神器的千载难逢之良机啊!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陛下乃天命所归,此其时也!”

卢植的“良机”二字,如同火星溅入了滚油。

早已按捺不住的周世荣立刻堆起十二万分的热情,抢前一步,肥胖的身躯动作竟出奇地敏捷,声音洪亮圆润,带着商贾特有的、极具煽动力的语调,唾沫星子几乎要溅到李璘脸上:

“陛下!卢先生字字珠玑,句句在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您想想,裴徽在关中、河北推行的那些‘均田’、‘抑豪’、‘清查隐户’的酷政,就是要掘断我等世家的根,夺走我们豪强的财!断我们的命脉!”

“若真让他腾出手来,平定了蜀地,整合了西南的力量,下一个目标,必是挥师南下,剑指江南!届时,殿下您坐拥的长江天险,在裴徽那等凶人麾下如狼似虎的百战之师面前,焉能长久阻挡?”

“我周家在荆襄、湖广,有良田万顷,商铺千间,盐井、矿山无数!裴贼新政若至,我周家百年基业将毁于一旦!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发制人!”

他用力拍着自己肥厚的胸口,砰砰作响:“趁其主力西顾,江南空虚,陛下高举义旗,顺江而下,以我荆襄水师为先锋,巨舰开道,万帆竞发,直取金陵,控扼江南财赋之地,再图中原!”

“我周氏,愿倾尽家财,再献白银三十万两,粮秣二十万石,助殿下打造艨艟巨舰,招募水勇健儿!钱粮之事,殿下勿忧!只要陛下一声令下,我周家库房,即为陛下之内帑!”

他眼中闪烁着垄断军需带来的惊人财富和巨大的政治投资回报,但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这是一场豪赌,赌注是他的全部身家性命。

老将杜维钧捻着银白的长须,眼神深邃如古井无波,他缓缓开口,声音沉稳老练,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补充道,如同在沙盘上推演战局:

“陛下,卢先生、周翁所言,皆乃老成谋国之道,深合兵法要义。”

“裴徽虽侥幸以奇计或内应破了剑门天险,然蜀地广袤,山高林密,道路崎岖,李玢和杨国忠的残余力量尚在,南疆蛮夷更是反复无常,如同附骨之疽。”

“张巡主力纵有虎狼之勇,也必被牢牢牵制在蜀地泥潭之中,寸步难行,动弹不得。”

“此刻,其在淮河一线布设的防线,看似连绵,实则因抽调兵力西顾,正是最虚弱之时!老臣以为,此乃声东击西之良机!”

他眼中精光一闪,如同鹰隼锁定了猎物,声音压低,带着老谋深算的意味:“殿下可命我水师主力,大张旗鼓,溯江西进!多树旌旗,广布疑兵,白日擂鼓进军,夜间举火如龙!做出全力进攻武昌、威逼襄阳、切断其荆襄与中原联络之势!务必将冯进军那支虎贲水师主力,牢牢钉死在淮河一线,使其不敢妄动分毫,南下增援!”

他顿了顿,手指仿佛在无形的舆图上划过一道致命的弧线:“同时……可遣一员上将,统精兵数万,偃旗息鼓,潜踪匿迹,出九江口,悄然渡江,行雷霆一击!目标直指冯进军在淮河沿线新设之薄弱据点!”

“据老臣所知,伪朝为拱卫东都洛阳,在淮北新设数处军寨,其中颍州(今安徽阜阳)城防未固,守军多为新募之卒,正是一处绝佳突破口!若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举突破颍州,撕开淮河防线,我大军兵锋便可长驱直入,直指陈州、许昌!威胁伪朝心腹!”

“到那时,与幽州韩大帅(他已知晓幽州韩氏有异动,正暗中联络)形成南北呼应、夹击伪朝之势!天下必然震动,那些首鼠两端、观望风色的墙头草,必将望风归附!陛下之声威,必将如日中天!中兴大唐,在此一举!”

杜维钧挺直腰板,一股沉雄的气势勃然而发:“我杜家,世受国恩,值此危难之际,愿再出私兵两千,皆为能征善战、披甲执锐之百战精锐!并负责联络荆南、山南忠义之士,广发檄文,共襄陛下盛举!”

“老臣虽年迈,愿为陛下镇守后方,筹措粮秣,保大军无后顾之忧!”

他深知,总揽后方意味着巨大的权力和杜家势力借机北扩的良机,但更意味着千斤重担和身家性命的押注。

“他奶奶的!说得好!憋死俺老蒙了!”蒙骞早已按捺不住胸中翻腾的战意和嗜血的渴望,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猛地踏前一步。

他那魁梧如熊罴的身形几乎遮蔽了窗外阴沉的天光,声如洪钟,震得水榭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陛下!俺老蒙是个粗人,不懂那么多弯弯绕绕的计策!俺就知道一个理儿:趁他病,要他命!”

“裴徽那狗贼的精兵强将都被拖在蜀地啃泥巴,爬悬崖,喂蚊子,正是俺们杀过江去,砍他娘个人仰马翻的好时候!让俺做先锋!”

“俺麾下五千儿郎,个个都是翻山越岭如履平地、喝生血吃生肉、敢把阎王拉下马的猛虎!什么冯进军鸟水寨,俺老蒙用这把‘饮血’(他拍了拍腰间的弯刀),定把它连人带寨,捅他个稀巴烂!”

“把北佬的脑袋拧下来,串成串儿给殿下当球踢!让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家伙们瞧瞧,咱五溪男儿的威风!”

他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在胸前皮甲上,发出“嘭”的一声闷响,腰间沉重的弯刀刀鞘无意间狠狠撞到旁边一张紫檀木嵌螺钿的精致案几上,“嗤啦”一声刺耳尖锐的刮擦声响起,案几光滑如镜的表面顿时留下了一道狰狞的、深深的划痕,木屑飞溅。

蒙骞却浑不在意,眼中只有燃烧的杀戮欲望和世袭罔替的土司荣耀,仿佛看到堆积如山的北地人头和封侯拜将的锦绣前程就在眼前。

世家(卢植)阴柔而致命的挑拨如同毒藤缠绕心窍,豪强(周、杜、蒙)充满“忠诚”与实力展示的慷慨陈词如同烈火烹油。

在这冰与火的夹击下,李璘心中那点残存的理智和对裴徽深入骨髓的恐惧,彻底被烧成了灰烬!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众人拱卫到巅峰的、近乎晕眩的虚妄天命感,以及一种名为“先发制人”的、孤注一掷的疯狂赌性!

他仿佛看到自己身披龙袍,在万民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声中,踏入长安大明宫含元殿的幻影。

那幻影如此真实,如此诱人,瞬间驱散了所有阴霾。

“好!好!好!”李璘猛地从铺着明黄锦垫的锦凳上站起身,动作之大带倒了身后沉重的紫檀木座椅,座椅轰然倒地,发出刺耳欲裂的“哐当”巨响,在空旷的水榭内久久回荡。

他眼中燃烧着病态的、狂热的火焰,脸上涌起不正常的、如同醉酒般的潮红,声音因极致的亢奋而变得尖利扭曲,竟一时盖过了窗外长江的咆哮:

“裴徽逆贼!倒行逆施!残害宗室!屠戮忠良!推行暴政!天人共愤!其气数已尽!天赐良机于朕!朕乃太祖太宗血脉,天命所归!岂能坐失?!岂容宵小猖狂?!”

他猛地抽出腰间象征王权、镶嵌着七宝的蟠龙金柄佩剑,剑锋在昏暗的光线下划过一道刺目的寒光,直指北方,手臂因激动而剧烈颤抖,仿佛已看到自己的旌旗插遍中原大地,万民俯首:

“传朕旨意!”

“命水师都督周世荣!”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富商,剑尖几乎要点到对方圆润的鼻头。

周世荣胖脸涨红,呼吸急促,眼中闪烁着垄断军需的巨大利益和一丝被剑锋所指的惊悸,深深一躬,几乎弯成了九十度:“臣在!”

“即刻集结江陵、夏口、巴陵所有艨艟斗舰、楼船走舸!征调沿江所有可用大船!三日之内,给朕溯江西进!声势要给朕造足!”

“旗号要打得铺天盖地!金鼓要日夜不停!做出全力进攻武昌、威逼襄阳、断其荆襄咽喉之势!务必将冯进军的虎贲水师主力,牢牢钉死在淮河一线!寸步不得南下!若有差池,”

李璘的声音陡然变得森寒,“提头来见!”

“臣,遵旨!肝脑涂地,定不负陛下重托!水师若不能牵制冯贼,臣周世荣自刎以谢天下!”周世荣的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嘶哑。

“命右卫大将军蒙骞为北伐先锋!”李璘的剑锋带着风声,猛地转向了虬髯猛将。

蒙骞单膝轰然跪地,震得地面微颤,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凶光,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猛虎:“末将在!”

“统你本部五千五溪精锐,并杜公所部两千私兵甲士,汇合九江大营兵马,共三万精兵!三日后,强渡长江,出九江口,给朕北渡淮河!目标——”

李璘的剑在空中狠狠一劈,仿佛要斩断一切阻碍,“颍州(今安徽阜阳)!不惜一切代价,给朕撕开冯进军的防线!遇城破城,遇寨拔寨!朕要听到你攻占颍州的捷报!第一个踏上北岸者,赏千金,封万户侯!”

他刻意加重了封赏,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蒙骞的心头。

蒙骞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如同野兽的嘶吼:“末将领命!陛下且放宽心!颍州城,俺老蒙三日之内必为陛下夺来!拿不下,俺老蒙就把这颗吃饭的家伙拧下来,给陛下当夜壶!”

誓言掷地有声,带着蛮荒的狠戾。

“命杜维钧!”李璘看向老将,剑尖微微下垂,语气稍缓但同样不容置疑,带着托付江山的沉重。

杜维钧深深躬身,银须微颤:“老臣听旨!”

“总揽后方一切事宜!征发粮秣,督造战船军械,募集民夫!联络荆南、山南、岭南一切可联络的忠义之士,共举义旗!凡有助战者,无论出身,朕不吝封侯之赏!”

“钱粮调度,生杀予夺,便宜行事,皆由你决断!朕只要看到船下水,粮上路,兵过江!后方若有一丝不稳,唯你是问!”

这是将整个江南的战争机器都交到了杜维钧手中。

杜维钧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老谋深算的精光,随即化为磐石般的坚定:“老臣定当竭尽残躯,夙夜匪懈,为陛下扫清后顾之忧,确保王师粮秣充足,兵甲犀利,无缺无虞!人在,后方稳如泰山!”

千斤重担,他接下了。

“还有!”李璘的声音陡然拔高,变得阴冷狠厉,如同北地的寒风,他环视众人,目光如刀,仿佛要将每个人的心思都剜出来,“封锁所有通往江北之水道、关隘!片板不得入江!自即日起,有敢通敌、泄密、散布谣言、动摇军心者——”

他停顿了一下,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带着血腥味的字,“诛!九!族!绝不容情!朕要这江陵城,铁板一块!”

“陛下英明!天命所归!臣等誓死追随!肝脑涂地!”卢植第一个深深躬身下去,姿态无比恭敬,玄青色的锦袍下摆铺开在地。

当他低头的瞬间,嘴角那抹始终若有若无的笑意终于彻底绽开,冰冷而满足,如同潜伏的毒蛇终于看到了猎物完美地踏入精心布置的陷阱。

江南这把火,终于按照他(以及背后深藏不露的卢承嗣和整个世家门阀)的意愿,猛烈地、不可逆转地烧向了江北!

无论李璘与裴徽谁胜谁负,世家都将是最后的赢家——消耗了裴徽的力量,削弱了李璘的根基,或者……从中渔利,攫取更大的权力。

“愿为陛下效死!万死不辞!”周世荣、杜维钧、蒙骞齐声应和,声浪汇聚,几乎要掀翻水榭的屋顶。

周世荣眼中是金山银海和泼天富贵;杜维钧心中是家族北扩的宏图和权柄的滋味;蒙骞脑中则是尸山血海和无上荣耀。

段皇后莲步轻移,再次靠近因激动而微微气喘、胸膛剧烈起伏的李璘。

她伸出白皙如玉的手,温柔地、细致地抚平他激动起伏的锦袍褶皱,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稀世珍宝。

她的指尖在无人察觉的瞬间,极其轻微地、几乎无法感知地颤了一下。

她抬起头,美目盈盈,盛满了仰慕与无条件的信心,柔声道:“陛下运筹帷幄,决断如神,气吞山河,必能克竟全功。大唐中兴,指日可待。妾身……静候陛下凯旋佳音。”

她的声音如同最温润的泉水,试图抚平李璘那颗因狂喜与恐惧交织而狂跳不止的心脏。

就在这“同仇敌忾”、群情激昂、气氛被拱托至顶点的时刻——

“喀嚓——!!!”

一道惨白得耀眼的、如同上苍愤怒挥下的巨斧般的闪电,毫无征兆地撕裂了铅灰色的、厚重得仿佛要压垮城池的天幕!

瞬间将昏暗的水榭映照得一片死白!

惨白的光穿透雕花窗棂,将每个人脸上狂热、算计、紧张的表情都照得纤毫毕现,如同凝固的鬼魅面具!

紧接着,是震耳欲聋、仿佛就在众人头顶炸开、连灵魂都要震碎的惊雷!

“轰隆隆隆——!!!”

这雷声是如此狂暴、如此近在咫尺,带着毁天灭地的威势,仿佛九天之上有神只在发出震怒的咆哮,对这野心勃勃、仓促而起、赌上整个江南气运的北伐发出了最严厉的警告!

几乎在雷声炸响的同时,窗外长江的咆哮声陡然拔高了一个量级!

浑浊的江水如同被彻底激怒的洪荒巨兽,猛烈地、疯狂地拍击着堤岸和水榭的根基,发出沉闷而恐怖的“砰砰”巨响!

不再是拍打,而是撞击!每一次撞击都让整个水榭的地面剧烈地摇晃起来!

窗棂疯狂地震颤着,发出“格格格格”令人牙酸的呻吟,仿佛下一刻就要被狂暴的力量撕扯得粉碎!

冰冷的、带着浓烈土腥味和死亡气息的水汽,如同浓雾般瞬间弥漫进来,充斥了整个空间。

李璘被这突如其来的天地之威吓得浑身猛地一哆嗦,仿佛被无形的巨锤砸中,手中那柄象征着无上权柄的蟠龙金柄佩剑,“当啷”一声脆响,脱手掉落在光洁冰凉的金砖地板上,弹跳了两下,刺目的金光在惨白的电光下闪烁。

脸上那亢奋的潮红瞬间褪得干干净净,重新被一种惊悸的、死灰般的惨白所覆盖,额角甚至瞬间渗出了细密的冷汗,沿着鬓角滑落。

他下意识地踉跄后退一步,撞在身后的柱子上,惊惶地、失魂落魄地望向窗外那翻滚如沸、仿佛要吞噬一切的怒涛和阴沉得如同世界末日般的天色。

一股强烈到令他窒息的不祥预感,如同冰冷彻骨的江水,悄然漫上心头,瞬间浸透了四肢百骸,连骨髓都感到寒意。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想收回那刚刚下达的、充满赌性的命令,但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帝王的威严,众人的狂热,开弓的誓言……像无形的枷锁,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

开弓已无回头箭!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他只能强行压下那蚀骨的心悸,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带着水榭的湿冷和心底的寒意。

他努力挺直腰背,试图找回帝王的威仪,弯腰,手指微微颤抖地,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固执,捡起了地上的佩剑。

剑柄冰冷,蟠龙的纹路硌着他的掌心,他紧紧握住,指节再次泛白,仿佛那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维系着虚幻皇权的救命稻草。

他将目光投向窗外烟雨迷蒙、巨浪滔天的北方——那片未知却注定充满血腥、杀机与毁灭的战场。

眼神中,狂热未褪,恐惧犹存,混合成一种扭曲的决绝。

李璘那道充满赌徒色彩的北伐令,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把,瞬间点燃了荆襄大地。

战争的巨兽,在恐惧与野心的双重驱使下,发出了狰狞的咆哮。

沉闷而苍凉的牛角号声,一声接一声,呜咽般在江陵巍峨的城头响起,穿透雨幕,回荡在湿漉漉的街巷上空。

这号声不再是寻常的报时,而是催命的符咒。

“哐!哐!哐!”急促的铜锣声在每一条里坊炸响。

“奉陛下圣旨!征讨逆贼!保境安民!所有十六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男丁,即刻到东门码头、西门校场集合!违令者,以通敌论处!格杀勿论!”

如狼似虎的差役、披着蓑衣的军士,骑着快马,挥舞着皮鞭,在泥泞的街道上横冲直撞,声嘶力竭地吼叫着。

皮鞭带着凌厉的破空声,无情地抽打在来不及躲避的行人身上,留下一道道血痕。

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

哭喊声、哀求声、怒骂声、差役的厉喝声、皮鞭的抽打声、马蹄践踏泥水的哗啦声……交织成一曲混乱而凄厉的战争序曲。

“官爷!行行好!我爹病在床上,家里就我一个劳力啊!”一个瘦弱的青年死死抱住门框,被两个差役用力向外拖拽,他的老母亲扑倒在地,抱着差役的腿哭嚎。

“滚开!老虔婆!误了军期,你们全家都得死!”差役一脚踹开老妇,皮鞭狠狠抽在青年背上,“带走!”

“天杀的!你们这是要绝户啊!”一个汉子挥舞着锄头,双眼赤红,试图反抗,立刻被几个军士扑倒,刀鞘劈头盖脸地砸下,很快便没了声息,像破麻袋一样被拖走。

“孩子他爹!你不能去啊!”抱着婴孩的妇人绝望地追赶着被押走的丈夫,哭倒在泥泞中。

无数面黄肌瘦、眼神茫然或充满恐惧的青壮,被驱赶着,像牲口一样涌向码头和军营。

码头上,早已停泊着密密麻麻的船只,从巨大的、等待装载军械粮草的漕船,到散发着浓烈鱼腥味和霉味的简陋渔船、渡船,甚至澡盆般的舢板。

监工手持皮鞭,厉声呵斥:“快!快上船!磨蹭什么!想挨鞭子吗?!”

沉重的粮袋,一袋袋从粮仓里扛出,压弯了民夫的脊梁,汗水混着雨水,在肮脏的脸上流淌。

生锈的刀枪、箭矢,成捆地从武库运出,散发着铁锈和桐油的气味。

新伐的木材,散发着树脂的清香,被锯成板材,叮叮当当地敲打着,在临时搭建的船坞里赶造着战船。

空气中弥漫着恐慌、铁锈、汗臭、木材的湿气、江水的腥咸以及浓重的桐油味,令人窒息。

在靠近城防营的一处仓库重地,气氛尤为紧张。杜维钧的亲信家将杜冲,一个面颊带疤、眼神凶狠的中年汉子,正按剑而立,监督着军械装运。

几个民夫抬着一口沉重的箱子,脚步蹒跚。

“动作快点!没吃饭吗?”杜冲厉喝。

“军爷……太重了……”一个年老的民夫喘着粗气哀求。

“重?里面装的是给陛下杀敌的劲弩!抬不动?”杜冲眼神一厉,猛地抽出马鞭,“啪!”一声脆响,狠狠抽在老民夫背上。

老民夫惨叫一声,扑倒在地,箱子一角重重砸在他腿上,发出令人牙酸的骨裂声。

“啊——!” 凄厉的惨叫划破雨幕。

“废物!拖走!换人!”杜冲看都不看一眼,冷酷地下令。

几个军士如狼似虎地扑上,将哀嚎的老人像拖死狗一样拽到路边。

立刻有新的民夫战战兢兢地补上位置。

杜冲看着装满军械的车辆驶向码头,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冷酷。

这就是战争,人命如草芥。

与此同时,在周世荣那富丽堂皇如宫殿般的府邸深处,气氛却截然不同。

巨大的地下银库里,白花花的银锭堆积如山,烛光下反射着令人眩晕的光芒。

十几个账房先生噼里啪啦地打着算盘,汗水浸透了他们的绸衫。

“东家,三十万两现银,二十万石粮秣,都已清点完毕,正在装车,由家兵押运前往水师大营。”大掌柜躬身禀报。

周世荣坐在铺着白虎皮的太师椅上,肥胖的手指捻着一串翡翠念珠,眼神却锐利如鹰,盯着墙上一幅巨大的长江水文图:“好。告诉水师的王管带,这次造船的木材、铁钉、桐油、帆布,必须用我们周记商行的!价格……按战时特供价。”

他嘴角露出一丝精明的笑意。

战争,对他而言,是最大的商机。

“是!东家放心!小的明白!”大掌柜心领神会。

而在蒙骞位于城外的蛮兵营寨,则是另一番景象。

篝火熊熊燃烧,驱散着湿冷的空气。

蛮兵们赤裸着上身,露出虬结的肌肉和狰狞的刺青,围着火堆,用粗陶碗痛饮着烈酒。

他们磨砺着自己的弯刀、长矛、骨朵,刀刃在磨石上发出“霍霍”的声响,眼神中充满了原始的嗜血和兴奋。

蒙骞站在一块巨石上,挥舞着他那把暗红色的“饮血刀”,用蛮语咆哮着:

“儿郎们!北岸的懦夫!抢了我们的盐巴!占了我们的猎场!现在,皇帝陛下给了我们报仇的机会!跟着我蒙骞,杀过江去!抢他们的粮食!抢他们的女人!砍下他们的头颅,堆成京观!用他们的血,染红我们的刀!让北佬听到我们五溪勇士的名字,就吓得尿裤子!干!”

“吼!吼!吼!” 震耳欲聋的咆哮声响彻营寨,充满了野性的力量。

一个年轻的蛮兵兴奋地挥舞着新磨好的刀,不小心划破了旁边同伴的手臂,鲜血涌出。

那同伴非但不怒,反而伸出舌头舔了舔流下的血,发出野兽般的嚎叫,引得周围一阵更狂热的呼应。

他们渴望战斗,渴望鲜血和掠夺,如同渴望呼吸。

……

……

淮河北岸,颖水(颍河)入淮口附近,一处新筑的土石营寨——颖口寨。

风雨如晦,冰冷的雨丝密集地抽打着大地,将简陋的营寨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水幕之中。

营寨依河堤而建,并不高大,但位置扼守要冲。寨墙由夯土和木栅构成,上面布满了尖锐的木刺。

墙外新挖的壕沟已被雨水灌满,浑浊一片。

了望塔上,哨兵身披蓑衣,如同雕塑般钉在风雨中,鹰隼般的目光穿透雨幕,死死盯着南方烟波浩渺的江面方向。

整个营寨肃杀、沉默,弥漫着一股铁血的味道。

寨墙内,靠近河堤的高处,一座用原木搭建、覆盖着厚重油布的简易望楼内。

虎贲大将军冯进军,按剑而立,如同一尊风雨中岿然不动的铁塔。

他年约四旬,身材并不十分魁梧,却异常精悍结实。

脸庞线条如同刀削斧劈,棱角分明,肤色是久经风霜的古铜色。

浓密的眉毛下,一双眼睛锐利如鹰,开合间精光四射,仿佛能穿透重重迷雾,直视人心。

他穿着一身半旧的玄黑色鱼鳞铁甲,甲叶上布满了细微的划痕和雨水的痕迹,外罩一件深青色、被雨水浸透的披风。

雨水顺着他刚毅的脸颊不断流下,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按在剑柄上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的目光,如同两把无形的利剑,穿透重重雨幕,死死盯着对岸隐约可见的、在风雨中飘摇的几片帆影——那是李璘水师派出的斥候快船。

尽管隔着宽阔的江面,风雨交加,但那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张感,如同实质般压迫着每一个人的神经。

“报——!”一个浑身湿透、如同水里捞出来的斥候什长,连滚带爬地冲上望楼,单膝跪地,喘息着禀报:“禀大将军!南岸……南岸异动加剧!江陵、夏口水寨,大批楼船、艨艟升帆起锚,金鼓震天!旗号蔽空!看架势……是倾巢而出,逆流西进!目标……直指武昌、襄阳方向!”

他的声音带着长途奔波的嘶哑和一丝惊悸。

冯进军身后,站着几名同样甲胄在身的将领。

其中一人,副将雷万春,性如烈火,闻言立刻按捺不住,上前一步,急声道:“大将军!李璘狗贼果然沉不住气了!他想打武昌?断我们后路?痴心妄想!末将愿率本部轻骑,星夜驰援武昌!定叫他有来无回!”

雷万春身材高大威猛,满脸虬髯,声如洪钟,甲叶随着他的动作哗啦作响。

另一名将领,水军统领张彪,脸色却有些凝重。

他出身巢湖水寨,归顺不久,但水性极佳,熟悉船务。

他抱拳道:“大将军,雷将军稍安。李璘水师庞大,艨艟如云,楼船坚固,此番西进,声势浩大,恐非虚张声势。我军新编水师,船不过百,且多为轻舟,主力又在淮河布防,若其真全力猛攻武昌,恐……压力不小。”

张彪的担忧很实际,新编水师无论数量、质量还是经验,都远逊于荆襄水师。

冯进军没有立刻回答。

他的目光依旧锁定着南岸,仿佛要将那翻滚的江水看穿。

风雨声、浪涛声、将领的争论声,似乎都无法干扰他内心的推演。

片刻,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稳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李璘?他没那么大胆子,也没那个胃口,真去啃武昌、襄阳那样的硬骨头。”

他嘴角勾起一丝冷酷而洞悉一切的笑意,如同猛虎嗅到了猎物的踪迹,“西进?不过是虚张声势,佯攻而已。他真正的目标……”

冯进军猛地抬手,指向东南方向,那个被雨幕笼罩、通往颍州的路径,“在这里!颍州!他想声东击西,趁我主力被其水师牵制,派精兵从九江口强渡,北上颍州,撕开我淮河防线!”

他转过身,锐利的目光扫过雷万春、张彪等将领,每一个字都清晰有力,砸在众人心头:“李璘身边,有高人(意指卢植、杜维钧),此计也算毒辣。可惜,他们忘了,本将军最擅长的,就是打硬仗,啃硬骨头!更擅长……以静制动,请君入瓮!”

“雷万春!”

“末将在!” 雷万春精神一振。

“命你部轻骑,不必驰援武昌。偃旗息鼓,即刻启程,星夜兼程,秘密移驻颖口寨以南三十里,颖水西岸的‘鹰愁涧’!那里地形险要,林木茂密,利于隐蔽。给本将像钉子一样钉在那里!没有本将军令,纵有天大的动静,也不许暴露!违令者,斩!” 冯进军眼中寒光一闪。

“末将遵令!” 雷万春虽然不解为何不去武昌,但对冯进军的命令有着绝对的信任,抱拳领命,转身大步流星走下望楼,甲叶铿锵。

“张彪!”

“末将在!”

“命你水师所有斥候快船,全部撒出去!严密监视九江口上下游百里江面!任何风吹草动,片帆过江,务必第一时间飞报!同时,在颖水入淮口上下游,多布暗桩、铁索、沉船!不求阻敌,只求迟滞,给岸上弟兄争取时间!”

“得令!”张彪也领命而去。

望楼上只剩下冯进军和几名亲卫。风雨更急了,吹得油布棚顶哗哗作响。

冯进军走到望楼边缘,双手按在湿冷的木栏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再次望向南方,那浑浊翻腾的江水,仿佛映照出蒙骞那蛮横狰狞的面孔和无数挥舞着弯刀的蛮兵。

“蒙骞……五溪蛮……”冯进军低声自语,声音冷得像冰,“听闻你麾下蛮兵悍勇,嗜血如狂?很好。”

他舔了舔被雨水打湿的嘴唇,嘴角那丝冷酷的笑意更深了,带着一种猎人看到猛兽落入陷阱的兴奋,“本将军麾下的虎贲儿郎,正缺一块够硬的磨刀石!看看是你的蛮刀快,还是我虎贲的陌刀利!”

他猛地转身,对身后的亲卫统领下令:“传令颖口寨守将陈平!加固营寨!深挖壕沟!多备滚木礌石,火油金汁!所有士卒,甲不离身,刀不离手!枕戈待旦!告诉陈平,本将军就在他身后!他守的,是淮河防线的命门!寨在人在,寨亡人亡!丢了颖口,提头来见!”

“遵命!”亲卫统领肃然领命,飞奔而去。

冯进军重新转过身,独自伫立在风雨飘摇的望楼之上。

冰冷的雨水打在他的脸上、甲胄上,他却浑然不觉。

他的目光变得无比幽深,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即将到来的血雨腥风。

他缓缓拔出腰间佩剑,那是一柄样式古朴、剑身布满细密云纹的环首刀,刀锋在晦暗的天光下,流淌着一泓秋水般的寒意。

“李璘……卢植……杜维钧……蒙骞……” 他低声念着这些名字,每一个字都带着刻骨的寒意,“还有那些藏在暗处的世家魑魅……你们想用江南的血,点燃这把火?那就来吧!”

他手腕一振,刀锋划破雨幕,发出一声清越的龙吟,“让这淮河之水,用尔等的血,染得更红一些!虎贲!锋镝所指——有死无生!”

誓言融入风雨,带着铁与血的决绝,传向远方。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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